秦观《春日五首(其一)》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①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注释】 ①霁：雨后转晴为霁。霁光：雨晴后的阳光。②参差(cen ci)：不齐的样子。

【译文】 昨夜一声轻雷，洒落下万条雨丝。今朝放晴的阳光，在碧色玻璃瓦上闪烁参差。多情善感的芍药，犹沾春雨如含泪水;无力柔软的蔷薇花，晓来娇卧绿枝。

【集评】 金·元好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论诗绝句三百首》)

清·袁枚：“元遗山讥秦少游云：‘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拈出退之“山石”句，方知渠是女郎诗。’此论大谬。芍药、蔷薇，原近女郎，不近山石，二者不可相提并论。诗题各有境界，各有宜称。杜少陵诗，光焰万丈，然‘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分飞蛱蝶原相逐，并蒂芙蓉本是双。’韩退之诗，横空盘硬语，然‘银烛未销窗送曙，金钗欲醉坐添春’又何尝不是女郎诗耶?”(《随园诗话》卷五)

清·薛雪：“先生休讪女郎诗，山石拈来压晓枝。千古杜陵佳句在，云鬟玉臂也堪师。”(《一瓢诗话》)

近·陈衍：“遗山讥‘有情’二语为女郎诗。诗者，劳人思妇公共之言，岂能有《雅》《颂》而无《国风》，绝不许女郎作诗耶?”(《宋诗精华录》卷二)

今·程千帆：“这是一篇写春夜小雨、次晨放晴的小诗，风格比较纤巧，所以元好问《论诗》批评此诗云……。我们虽然很尊敬元好问在诗歌创作和理论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但就这一点而论，却不能不为了他之不能欣赏异量之美而感到惋惜。另外，一般诗人多半以花比美女，而本诗则反过来，以娇弱女子的神态比喻雨后花枝，不失为具有创造性的描写。”(《古诗今选》第534页)

今·吴熊和：“这里用拟人化的手法赋予春天的花草以多愁善感的心灵……，把惜花的感情写得十分细腻体贴。……同韩愈的雄健阔大相比，自然显出秦观诗柔婉纤细的弱点。但也不妨承认这两种相对的风格并非互相排斥而是可以互相补充的，雄奇的巨石同幽丽的花草不是一直同存并美于天壤之间吗?”(《唐宋诗词探胜》第326页)

今·冯海荣：“这首七绝，以运思绵密、描摹传神见长”;“对自然景物不是一般的客观临摹，而是赋予人的情态”;“用字精警，生动准确”;“写得情思绵绵，百媚千娇”。(《宋诗鉴赏辞典》第611页)

今·金性尧：“就这首《春日》看，它不但表现了诗人的观察力(例如蔷薇在晓色中那种懒洋洋的神态)，还表现了他对变化中某一种暂时存在的自然现象的选择力。”(《宋诗三百首》第176页)

今·倪其心、许逸民：“作者试图写出春雨初霁在内心引起的微妙感觉，既有心脾沁润的喜悦，又有生于积郁的愁绪。”(《宋人绝句选》第131页)

今·范宁、华岩：“花草懒洋洋地复苏的情态，是诗人多愁善感的性格的体现。”(《宋辽金诗选注》第175页)

【总案】 前人讥评秦观诗是“女郎诗”，即以此诗为据。的确，此诗写春光、春景，缺乏男性的力度。震耳的春雷在秦观笔下是“轻雷”;春日的阳光也是那般静谧，怒放的芍药含情脉脉、感伤落泪;蔷薇“无力”娇卧，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轻、柔、软。美感固然有雄壮与阴柔之别，但无高下优劣之分，“女郎诗”、女性美照样能给人以无穷的审美享受。更何况自然造化本有刚柔两面，秦观以男子汉的眼光捕捉并表现出大自然的阴柔美，倒别具慧眼呢！应该注意到，秦观所作并非全是“女郎诗”，也有男子汉的气概与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