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

        

第四折

        [石榴花]我则道坐着的是那个俊儒流,我这里猛窥视、 细凝眸,原来是三年不肯往杭州;闪的我落后,有国难 投。莫不是把咱故意相迤逗,特故的把他来惭羞。你 觑那衣服每各自施忠厚,百般里省不的甚缘由。
        [斗鹌鹑]并无那私事公仇,到与俺张筵置酒。我则是 佯不相瞅,怎敢、怎敢道问候。我这里施罢礼、官人行 紧低首。谁敢道是离了左右,我则索侍立傍边,我则索 趋前褪后。
        [上小楼]更做道题个话头,你可便心休僝僽^①。你觑 那首领面前,一左一右,不离前后。你若带酒,是必休 将咱迤逗。这里可便不比我那上厅祗候。
        [幺]他那里则是举手,我这里忍着泪眸。不敢道是厮 问厮当,厮来厮去,厮掴厮揪;我如今在这里不自由! 你觑我皮里抽肉;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瘦。
        

        【注释】①僝僽(chán zhòu):责怪,埋怨。
        【鉴赏】这是一出不 同于一般郎才女貌、恩恩 爱爱的爱情婚姻剧,读来 别有一番情趣。
        

        钱塘书生柳永,游学 开封府,与名妓谢天香相 恋。他要上京应举,约定 一俟中举即回来迎娶。恰 逢柳永故友钱可新任府 尹。柳永前去拜访,托其 照看天香,如此嘱托反复 再三,惹得钱大尹十分恼 火。钱可责备柳永重色轻 友。柳永遂含忿远行,行 前作了一首《定风波》,其 中有“春来惨绿愁红,芳心 事事可可”一句,借以讥讽 钱可。钱见词后,以“可” 字犯其名讳,欲传谢天香 至府中演唱,以便因其犯讳而加以责打,使之成为“典刑过罪人”,而断 绝与柳永的交往。天香唱至“芳心事事”时发觉触讳,当即把“可可”改 成“已已”,并依韵修改全词演唱。钱十分赞赏其才华,故除其乐籍,收 入府中,声称要让她当个“小夫人”。天香入钱府三载,钱遇之甚厚,却 从不与其亲近。后柳永状元及第,知钱所为,十分不快。钱可约柳永至 家中赴宴,席间让天香侍酒,见其二人真情不渝。遂言明自己所为,是 为改变天香官妓身份,以便柳永娶之为妻。至此,柳、谢二人始知钱大 尹的“智宠”真意,乃双双拜谢。
        此曲正是处于钱大尹未说明真相,命天香在饮筵中出来把盏敬酒 时的那种尴尬场面。三年前应举的柳永拜托钱可照看恋人天香,可如 今天香却以钱可小夫人的身份出来为新科状元柳永敬酒,于是场面上 充斥着紧张的情感冲撞。天香应召出来,猛一看却是旧情人柳永的身 影,往日的春光旖旎犹然在目,未料重逢却是如此尴尬,她该如何应付? 钱大尹又是怎样的心思呢?是要“把咱故意相迤逗”,让她出丑还是乘 机把柳永“来惭羞”?为难之际,天香只好来个“佯不相瞅,怎敢、怎敢 道问候”。钱可似是有意捉弄,叫天香与柳永施礼,又叫她为其把盏敬 酒,一个又一个难题摆在天香面前,眼前是三年不见却旧情依然的心上 人,无奈的是自己已为他人之妾,况且钱大尹又在身旁,叫她从何说起, 又如何启齿?
        此刻,本是风流才子的柳永也是心中难受,尴尬至极。明明心中情话 千万句,可怎生开口,思量再三,终于问了一句:“你怎生清减(清瘦)了?” 回想三年来的辛酸,她无言以对,只好说:“你休问我可怎生骨岩岩脸儿黄 瘦。”短短两句问答,绵绵情意,种种积怨尽在其中。两人心中虽有万般情 意,也只能默默地含泪凝视。目睹这一番情境,有谁能不为这对虽处咫尺 却似有千里之遥的情人而捧一掬同情之泪呢?
        在心灵受到情感猛烈的冲击、反复经受煎熬之后,剧情发生了戏剧性 的转变,钱可说出了真相,最后,有情人终成了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