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徐健庵宫赞喜吴汉槎入关之作

2019-07-10 可可诗词网-言情赠友诗 https://www.kekeshici.com

        


         丁零绝塞鬓毛斑,雪窖招魂再入关
         万古穷荒生马角,几人乐府唱刀环
         天边魑魅愁迁客,江上莼鲈话故山
        太息梅村今宿草,不留老眼待君还。


        
        在这首诗的后面,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吴汉槎 (名兆骞) 是明末清初的江南名士,才华横溢,盛负诗名,然狂放狷直,傲岸自矜。尝直面其他才子洋洋自诩: “江东无我,卿当独步。”读书时,见凡俗不堪的同学脱下帽子,便擅自取来当溺 (niao,尿) 器。塾师前来责问,全不加理会,说: “帽子戴在俗人的头上,不如给我盛尿! ” 塾师闻之,深深叹道: “此人以后,必会以高名沽祸! ” (见胡思敬《九朝新语》 )此语后来不幸言中。顺治十四年 (1657) 丁酉科江南乡试,榜发后,两江士论哗然,因为所取者,虽多江南名士,但其中不少是疏通路子,出卖关节而获选的。士子群集贡院前,在大门上张贴一联: 赵子龙一身是胆,左丘明有目无珠。并且将“贡院””二字,其“贡”字添笔变成“賣”字,“院”字用纸贴去“阝”旁,变成“完”字。赫赫贡院,顿时标为“卖完”。此事轰动京师内外。台谏奏参,请皇帝下诏让该科江南中试者全部赴京,由皇上亲临复试。吴兆骞,恰恰在这次获选之列。以其节概、才华,自非出卖关节之辈,召来复试,岂不是珍珠鱼目不分! 他如蒙玷受辱,考场上偏不落笔,交上白卷便出(见刘禺生《世载堂杂忆》) 。兆骞隽才绝艳,早遭人妒; 生性倨傲,更有人恨,此事正“为仇家所中”,兆骞下刑部狱。那些熟稔其性情,称许其耿介,钦羡其俊才的挚友,皆奔走呼号,力辩奇冤,终未能释“罪”。不久,他被谪戍大漠之北宁古塔。临遣时,朋友挥泪相送,赋诗存念,友情殷殷,泣天感地。这一次流放,竟达二十年之久。其间,徐健庵甚悲故友沦落,千里命驾,索其诗稿,梓(印刷)以问世。对此,后人赞叹不已: “古人之交情,不以穷通少(稍)异,有如此者! ”后来,徐健庵又和宋文恪等人代为纳钱,使得故友得以赎归生还。当时,“京师朝野名流欢宴无虚日,投赠盈尺”。徐有 《喜吴汉槎入关》 诗,士禛作本诗相与唱和,表现了朋友间深厚的情谊,被时人推为 “最为动人”之作 (参吴振臣 《秋笳集跋》 及刘禺生 《世载堂杂忆》 ) 。
        首联制题,写兆骞遣而复还。“丁零绝塞”,借指兆骞流放地宁古塔,极言遣往戍地之远。“鬓毛斑”,形容兆骞身体衰颓苍老,暗示谪戍时间之长。“雪窖”,化用单于幽囚苏武置于窟室的典故,以喻兆骞孤栖冰天雪地,饱受严寒之苦。对于友人二十多年的边塞生活,方寸之中自然无法周纳畅达。诗人大匠运斤,驭繁如简,只点出 “绝域”、“衰容”、“风寒”,便从时空和环境上创造出一个惨沮悚然的氛围。而同情之感,不平之气,正潜转其中。“招魂再入关”,诗笔腾挪,抑扬生姿,对故友得以生还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颔联写兆骞生还不易。诗人将视野推及历史的深处。亘古千年,有多少不幸者被扔 (或羁留)在这边远荒僻地带,而社会政治的和自然环境的种种因素扼制、影响,又往往使之一入其境,则绝难脱险。“马生角”一典,涵盖古今,将生还之难渲染至极。作者尤嫌不够,复用一典,变陈述为拟问,再申其义。“万古”与 “几人”对举,使生还绝域显得更加鲜见,更加侥幸。诗人此处用 “山高画不出,则以烟霞锁之”的艺术手法,并不局于兆骞,就事论事,而是在广阔的背景中寻找历史的参照,稍加比较,不但举鼎如羽地表现出脱羁生还之难,而且映衬出诸多故友竭诚相助,玉成其事的千古高义,盖世深情。
        颈联写兆骞今非昔比。在那阴寒刺骨的塞外,人烟稀少,几如鬼域,兆骞常常 “触目愁来,愤抑侘傺,登临凭吊,俯仰伤怀”,其情 “较之李陵、苏武犹觉颠连困厄” (见吴振臣 《秋笳集跋》 、徐釚 《吴兆骞墓志铭》 ) 。古时兆骞里人张翰,悠悠为宦,因思莼鲈,即命驾而归故山,何等随心所欲,而今兆骞羁囚边塞,要一尝莼鲈之鲜,却何止千难万阻! 这里 “天边”、“江上”,诗笔一纵一收,写出悲欢离合的情景。出句吐属凝重,对句措语活泼,正是休戚相关的友人挚情的流注、激荡。
        尾联叹伟业未见兆骞归还。吴伟业也是兆骞的一位挚友。他遭遣时,伟业忧愤难抑,作 《悲歌行》赠别,有 “山非山兮水非水,生非生兮死非死” 之句,当时一行送别者闻之,无不感怀呜咽 (见徐釚 《吴兆骞墓志铭》) 。自别之后,伟业一往情深,而今兆骞生还,他却亡有隔年之久了,这是多么不幸!古人律诗作法,讲究起承转合,尾联例当关合题旨。而诗人却逸出一笔,不复言兆骞璧还之喜,却云及伟业玉碎之悲。然而吟味至再,便可在这浓墨濡染的悲凉之后见出诗人一片慧心,它正是借抒发对伟业的哀悼来证明: 那深厚的故友之情,实在是泣之以血,思之以终的! 而这,正是本诗深层意旨所在。
        士禛作诗,力倡 “神韵”之说。然观照本诗,其反复叙写的都是兆骞的命运偃蹇,遭际险恶,笔下决无冲淡清远的逸气,时有催人泪下的哀毁。一任感情的湍流奔泻涌动,直把读者心中搅得悚悚然,凄凄然,继而在那啼血的斑痕中见出友情的殷红。士禛这种真率厚朴的艺术表现,超出 “神韵”一格,同样使人感深思远,备受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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