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虫

2024-01-26 可可诗词网-古代微型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蒲松龄·


        长山刘氏,体肥嗜饮。每独酌,辄尽一瓮。负郭田三百亩,辄半种黍,而家豪富,不以饮为累矣。一番僧见之,谓其身有异疾。刘答言:“无。”僧曰:“君饮尝不醉否?”曰:“有之。”曰:“此酒虫也。”刘愕然,便求医疗。曰:“易耳。”问:“需何药?”俱言不需。但令于日中俯卧,絷手足,去首半尺许,置良酿一器。移时,燥渴,思饮为极,酒香入鼻,馋火上炽,而苦不得饮。忽觉咽中暴痒,忽有物出,直堕酒中。解缚视之,赤肉长二寸许,蠕动如游鱼,口眼悉备。刘惊谢。酬以金,不受,但乞其虫。问:“将何用?”曰:“此酒之精,瓮中贮水,入虫搅之,即成佳酿。”刘使试之,果然。刘自是恶酒如仇。体渐瘦,家亦日贫,后饮食至不能给。
        

〔选自《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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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但想象奇特,而且结构新颖,是属于讲故事一类的小说。
        的确,作者的笔墨不是放在刻划人物上,尽管关于长山刘氏的描绘不少,但作者不是写他的性格,而是叙述他的故事。刘氏饮酒不醉,是因为腹中有“酒虫”。这实在是种奇思逸想。番僧见刘某求医,番僧的医法既不用药物,也不用器械,办法是以酒引虫:让刘俯卧,缚住手足,去头半尺,置好酒一坛。酒香入鼻,欲饮不能,馋火上炽,焦渴难忍。酒虫便从咽中爬出来,掉落酒瓮中,其状是“赤肉长二寸许,蠕动如游鱼,口眼悉备”。只要瓮中贮水,放入酒虫,即成美酒。这实在道人之所未道,人言之所未言,故有一种新鲜感。
        想象是人类的共有特性之一,文学是离不开想象的。所谓想象,即人在头脑中改造记忆表象而创造新形象的过程,是人的重要心理活动。一切创造活动都离不开想象,而文学创作是想象的结晶。黑格尔说:“最杰出的艺术本领就是想象。”高尔基认为:“想象是创造形象的文学技巧的最重要的方法之一”。越是奇特的想象就越有审美的价值。《酒虫》的魅力不是以人物刻划来实现,也不是从情节曲折中产生,而正是以奇特的想象来取得艺术的感染力。《酒虫》的想象不但奇特,而且适合中国的民族心理。这种想象借鉴了中国的民族的传统文化。在我国民间传说里,认为瞌睡是有瞌睡虫在起作用,《西游记》里孙悟空就常用瞌睡虫去制服对手;民间还认为烟瘾大的是烟虫在作怪。传说某人烟瘾大,要埋头烟里才能过足烟瘾。一次,这人埋头烟中,旁人见他鼻孔里伸出两条黑虫,用夹子突然夹出来,其人就不再想吸烟了。《酒虫》正是借鉴民间传说的创造,因此,小说就易为人接受。这正是蒲松龄创造的高明之处。
        这篇小说在结构上,首尾正相反:这位刘某在未除酒虫前:体肥、家富、嗜酒如命;在除掉酒虫后,体瘦、家贫、恶酒如仇。这个安排在作者是有深意的,即他认为“日尽一石,无损其富;不饮一斗,适以益贫:岂饮啄固有数乎哉?”宣传的是一种宿命论的观点。然而,从疑问的语气看,蒲松龄对此也似在疑信之间,如果抛开这钟封建迷信的观点,若从艺术效果来说,由于作者对饮啄前定的半信半疑,反而使作品涂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从欣赏来说,这倒令人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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