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张孝祥词《六州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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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张孝祥词《六州歌头》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 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 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据涉园影宋本《于湖先生长短句》,下同)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简州(今四川省简阳县)人,后移居历阳乌江(今安徽省和县)。高宗绍兴间进士,官中书舍人、直学士院。任建康(今江苏省南京市)留守时竭力支持北伐计划,因触犯秦桧而落职被捕。后又复起,历任地方官。诗词深受苏轼影响,雄丽高远,气度不凡,属豪放一派。

绍兴三十一年(1161)夏,金主完颜亮以号称六十万的兵马分四路大举南侵。淮河南北广大地区遭受了严重的破坏,到处是一片残破荒凉,触目惊心的景象。隆兴元年(1163)张浚北伐大败于符离(今宿县北),朝内主和派得势,急于向金人屈辱求和。在建康任留守的张孝祥,既痛边备空虚,敌势猖獗;尤恨南宋王朝投降媚敌求和的可耻,他在一次宴会上即席挥毫,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词。

1141年12月签订的“绍兴和议”中议定宋金疆界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陕西宝鸡西南)为界。也就是说眼前这块地方就是边防最前线,可是戍守无人,关塞埋没在一片茂密的草木中,词的开头两句不仅是景物描写,作者字挟风雷:“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长淮”即作为分界限的淮水。“望断”,是说极目远望。但视力有限,不可能尽收眼底,漫长的边防线上,“关塞”尽皆“莽然”。用一“平”字,显示出草木茂盛而漫远。这里是前线,“关塞”是边城,所以极目远眺,但见烟尘飞扬,一片昏暗,秋冬之间的霜风劲猛地吹着,可是“悄边声”。边境寂静,南宋前沿阵地上一点战斗气氛也没有。“征尘暗”这三句虽都是“望断”的所见所闻,但含意迥异: 第一句是写敌骑猖獗,追奔逐野,或操练,或骚扰,烟尘腾飞,因而远望大地间一片昏暗。第二句是写季候,秋高马肥,一向是敌人易于入侵的时候。第三句“悄边声”,南宋王朝并无准备,却是一片宁静。三句九个字,前三个字与后三个字形成了尖锐的对照。在这里,作者看似“直陈其事”,不带有感情色彩,但读者却不难听到那砰砰跳动的心声。面对此情此景,作者只写出了一个三字的独立句——“黯销凝”。意即销魂凝神,忧思无限。这时秦桧总揽军政大权,抗战力量备受摧残,反对和议的忠臣良将几乎被“诛锄略尽”。殿前军士施全痛恨秦桧卖国,行刺不中被捕,秦桧亲自鞫讯,全答曰:“举天下皆欲杀虏人,汝独不肯,故我欲杀汝也。”遂被害。在全国抗金受到极大打击的情况下,张孝祥的这种幽咽的声音是很沉痛的。由此过渡到追思往事。“追想当年事,殆天数,非人力。”当1127年金兵侵犯中原,汴京城陷,宋室南渡,也许是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吧。单看这三句似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叹息,但从全词看,却是作者的愤激之词。这一感情色彩,从下面描写的一幅触目惊心的场景中可以体会到:“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洙水和泗水,流经孔子讲学的曲阜。“洙泗”,指曲阜,亦即昔日的弦歌之地,文化礼仪之土,如今“亦膻腥”,也是一片牛羊腥膻气味,也遭到野蛮的践踏,那么在其他地方敌人的肆虐岂不更不堪设想! 在此用了以少概多、以偏代全的表现手法。“亦”字力量千均,感情极其沉痛。这是写点,接着用“隔水”诸句写面。北望淮水,绵延不绝。河的对岸,到处是金人的毡帐和用以作侦察用的土屋(“区脱”)。落日下,牛羊一群群归去。幸福的庄园沦为废墟,成了异族的聚居区和游牧之所,成了他们寻欢作乐之地,这景象实在令人吃惊,以“惊”字煞拍,义愤与爱国之心毕现。从“洙泗”句起,由上面的“追想”又回到眼前的现实。这现实是令人惊愤不已的。以上是词的上阕,先写眼前所见,继以“追想”,再回到现实中来,都是一幅幅浸染着民族血泪的生活图景。这里全用“直陈其事”的赋体。由今而昔,由昔而今,叙述简洁明快,紧扣题旨,句句不离对侵略者罪恶的控诉,不离对投降派所造成的恶果的指斥,结构十分紧凑。

下阕的“念”字直贯头七句。这是回顾,也是眼前的现实,但它不只是张孝祥一个人的遭遇。“报国欲死无战场”的悲歌,是属于那个时代的。“箭”与“剑”是用来杀敌的,现在却积满了尘土,到头来一事无成! 宝剑是爱国志士的精神寄托,如“醉里挑灯看剑”(辛弃疾《破阵子》)、“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陆游《长歌行》)。张孝祥在此秉笔直书。这里的“箭”和“剑”代表所有的武器,它们现在都已尘封虫蛀,一个“空”字,感叹无限。“竟何成”,更化感叹为激愤,并把矛头指向投降派。“时易失”,一次一次收复失地、重振宋王朝的大好时机,都被投降派付之东流。在这一年将尽的岁暮之时更觉悲痛。这是通过个人的壮志难酬表现出对投降派屈辱求和、误国误民的激愤心情。正是在这种屈辱求和的政策下,结果必然是“渺神京”。这三个字是一独立句,意谓爱国志士和广大人民希望的“待从头,收拾旧山河”(引岳飞语)、“安能拥笳鼓,万里将幽并”(陆游语),收复大宋江山,看来是根本不可能了。这是词人的深沉感叹和无限忧虑。其原因是由于投降派干着屈膝求和的勾当:“干羽方怀远,静烽燧,且休兵。”“干羽”,盾和雉尾,都是舞者所持的道具。《尚书·大禹谟》载:“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说古代有苗(是部族名)造反,夏禹不派兵平乱,而以扩大宣传文德为务,结果使苗自动归顺,这三句是讽刺南宋统治者借口用“文德”就可以消灭战争,使边地没有烽火的投降哲学的。接着,写他们求和的罪恶行动“冠盖使,纷驰骛”。奉命向敌人请和的使臣,头戴官帽,身穿礼服,乘着华丽的车子,奔走于途。这时,词人再也耐不住郁积的怒火,他用严厉而带有嘲讽的口吻质问:“若为情?”难道你们不觉得难为情吗?举其两端,以揭露投降派的丑态。下面,笔锋一转,写中原人民的殷切愿望,与之成鲜明对照:“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翠葆霓旌。”这是以沦陷区人民渴望王师,进一步表明称臣纳贡的可耻与收复中原山河的刻不容缓。这番意思,在以后的诗人们的笔下曾不时出现:“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三秦父老应惆怅,不见王师出散关”。这是从另一方面来指斥主和投降的无耻。最后以激愤语作结:“使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作者的愤慨情绪到了不可遏制、一倾而泻出的地步: 如果全国的爱国同胞们都到这儿来,看到这般景况,不知他们将会如何气愤填膺而痛哭流泪呵! 这“行人”,当然是把词人自己包含在内了。

如果上阕是就词人目之所见,心之所想,通过景物来写中原未复,敌骑骄纵横行之痛的话,那么下阕通过爱国志士的请缨无路,报国无门,沉痛地抒发出“忠愤气填膺”的爱国情怀。写景抒情,都用直笔,由于情真意切,就能撼人肺腑。

这首词用“直陈其事”的笔法写出一直围绕着南宋王朝的主要矛盾: 代表广大人民利益的主战派和代表最高统治者的主和派的矛盾。据宋无名氏《朝野遗记》载: 张孝祥“在建康留守席上作《六州歌头》,张魏公(张浚)读之,罢席而入”。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说这首词“淋漓痛快,笔饱墨酣,读之令人起舞”。在家国多难的时候更是振奋人心的一首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