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苏轼词《江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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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苏轼词《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据影元本《东坡乐府》,下同)

苏轼(1037—1101),字子瞻,号为东坡居士,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县)人。仁宗嘉祐进士,先后任杭州通判,知密州、徐州、湖州,任黄州团练副使,翰林学士,知杭州、颖州等职,其间因“讥谤朝廷”,与上不合和在新旧两党斗争中站在保守派一边,反对王安石新法而被捕入狱和屡遭贬谪,仕途坎坷。文学成就很大,著称于世。其文与欧阳修并称,都是北宋名家,也都是唐宋八大家的巨子;其诗与黄庭坚齐名,世称“苏、黄”,开一代诗风;其词境界开阔,豪放不羁,与辛弃疾并称“苏、辛”,一扫柔靡词风,为豪放词派创始人,对后代文学影响深远。

这首悼亡词,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苏轼徙知山东密州时所作。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苏轼与王弗结为夫妻,“敏而静”的王弗处处关心体贴着才华横溢而又锋芒毕露的苏东坡,成了苏轼仕途生活中形影难离的“贤内助”。可是,谁知霹雳一声,刚活了26岁的王弗,于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竟在汴京突然去世。这无疑是对苏轼的一个沉重打击,他曾在王弗坟前无限悲痛地长叹道:“呜呼哀哉! 余永无所依怙!”时光流逝,爱妻王弗不知不觉已谢世十年,这宦海沉浮的十年,曾几经坎坷险阻,使诗人更加增添了对亡妻的深深思念。

词人一开头便将抑制不住的生离死别之情直接倾泻出来。十年了,生死相隔,阴阳殊途,音讯渺茫;两不相知,岂语衷肠?令人肝肠寸断。十年了,岁月默默地从身边流逝,但心中的怀念却埋得更深、更浓,滚涌得更为激荡。因此,“不思量,自难忘”。用不着思量,因为思念已融进了心灵;用不着追忆,因为怀念已随着脉搏在时时跳动。这浓浓的思量,时时刻刻都撩动着词人的魂魄,萦绕在词人的梦乡。开头这三句,作者十分巧妙地用“不思量,自难忘”的相反角度写出了自己思量的深厚。如果平铺直抒,则显得平而无奇、淡乎寡味,而苏轼从反面着墨,却使情感摇曳跌宕,愈演愈浓,撼人心魄。

如果说,首句的“十年”,是从时间跨度的长久上演染出词人浓烈的怀念,那么,下面的“千里”,则又通过空间距离的遥远进一步烘托出了一个凄凉、冷寂的境界。人已谢世,踪影难觅,就连藏身的坟墓也孤零零地远在千里之遥,到哪里去诉说自己心中的凄凉呢?这里既写出了亡妻的孤独,更含有自己的寂寞辛酸。前面,词人用“十年”“茫茫”“千里”“孤坟”写出了自己满怀的凄凉,可谓淋漓尽致。但出人意料的却是词人在“百尺竿头,更上一层”,用一个假设句把浓烈的感情推向了顶峰。十年岁月,人生坎坷,往日的容颜已消失殆尽,所剩下的只是满面尘灰、两鬓白霜了,此时,即使与亡妻相逢,恐怕也不会相识了。“纵使”二字,下得重如千钧,本来不可能相见,却幻想可能,越发显示出作者的一往情深。同时,字里行间还流露出了自己仕途失意、饱经沧桑的伤感和悲凉。

上阕写思念,几经转折,淋漓酣畅地抒发出了自己对亡妻的一片深情。下阕词人则把笔触一转,由白昼浓烈的思量转入夜晚牵魂萦心的梦乡。“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本欲相见,果然相见,积思成梦,真实自然。而且“忽”字表现出作者的又惊又喜和急迫难耐的心情,堪称如睹如画。词中情感的发展,在极度悲苦的心境中突然又转向惊喜,给人以曲折跌宕、委曲婉转的审美感受,具有哀乐互渗的强烈艺术效果,正如王夫之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王夫之《姜斋诗话》)夜色牵着词人的心灵疾驰,在迷离恍惚里作者忽然返回到了阔别的故乡。瞧!明亮的小窗旁,他分明看到了爱妻正在梳妆打扮。十年死别,一旦重逢,惊喜万分,但旋即这惊喜便被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所替代。他们相顾无语,那说不清的离情别绪,道不完的无穷思量,此时此刻全都融化成千行热泪夺眶而出。“相顾”两句,细致入微地写出了久别重逢时且喜且惊、苦乐交加的复杂心境,极为生动形象,感人至深。

以上写梦境,结尾三句,词人从梦乡又回到了现实,这一反复,使思念的感情变得更为深沉而有力。十年来,思念已使自己凄凉万分;如今思念又化为千行热泪;设想将来,恐怕这怀念会变得愈加令人难耐了。词人想象着,往后年年只有空忆着明月孤坟,短松荒岗,这该是怎样地令人痛欲断肠啊! 结尾几句,使词境更为凄婉、沉郁,而且含意深远,余味缭绕。

这首词作者以虚实相衬的手法抒写出了自己既真挚浓烈又曲折多变的思念之情,是一首不可多得的悼亡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