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歌何尝行

2019-05-22 可可诗词网-乐府诗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汉]民歌


        飞来双白鹄,乃从西北来。十十五五,罗列成行。妻卒被病,行不能相随。五里一反顾, 六里一徘徊。吾欲衔汝去, 口禁不能开;吾欲负汝去,毛羽何摧颓。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踌躇顾群侣,泪下不自知。念与君离别,气结不能言,各各重自爱,远道归还难。妾当守空房,闭门下重关。若生当相见,亡者会黄泉。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本篇见于《宋书·乐志》,题为《大曲·白鹄艳歌何尝》古辞。郭茂倩《乐府诗集》亦载此诗,属《相和歌·瑟调曲》。据《宋书·乐志》所注,本篇自首句至“泪下不自知”为正曲,曲前有艳, “念与”以下为趋。徐陵《玉台新咏》载古乐府《双白鹄》一篇,内容与本篇大体相同,但通篇五言,并缺“念与”以下八句。吴兆宜以为“必孝穆(即徐陵)删定者。”
        这是一首夫妇远别之作,借描写一双白鹄顾恋不舍的别离情景,抒发了夫妇惨痛离别、缠绵哀伤的感情。从诗中看,夫妇感情笃厚,丈夫不忍别妻远行而又不得不离别,当时为生活所迫或外出服役无疑。
        诗分“正曲”和“趋”两段。正曲全用比兴,写远翔途中,雌鹄中途暴病,与雄鹄生生离别的场景,凄恻哀婉。
        天高云淡,碧空廖廓,一群白鹄从西北方向飞来,或十只一行,或五只一排,列队向东南飞去。不料,其中有一对鸿鹄,雌鹄忽然暴病,身疲力弱,无法随着雄鹄继续飞行了。“妻卒被病,行不能相随。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妻”,指雌鹄; “卒”同猝。意外的打击,突如其来的灾祸,使雄鹄痛苦不堪,倍受感情的煎熬。它实在舍不得丢下雌鹄而独自随群鹄而行,所以,它不时反顾、徘徊,声声传情,顾恋不舍。 “吾欲衔汝去”四句,是雄鹄内心独白:“我想用嘴衔着你一道飞去,但嘴闭着张不开来;我欲背负着你一道飞去,但毛羽毁损脱落,无法着力飞行。”欲舍不忍,欲罢不能,无可耐何、忧心如焚之状,闭目可见。 “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踌躇顾群侣,泪下不自知”。正当雄鹄徘徊踟蹰、心焦情苦之时,举目所见,群鸿排列成阵,成双作对,比冀备飞,乐哉融融;而自己与雌鹄将生生别离,更想到相聚无期,不胜伤悲。于是凄怆神伤,不觉涕泪涟涟。 “乐哉”二句,用屈原《九歌·少司命》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语意。诗中“新相知”指其它的同伴们,即“群侣”。它们是这对白鹄的新伴侣,但它们都能成双作对,所以在雄鹄眼中看来,它们是幸福、快乐的。 “乐哉”与“忧来”对举,比照鲜明,感情强烈。
        “念与”以下为第二段。这里,由前面写鸟而转到写人,不复再用比兴,而直接让人物出场,拟妻别夫之口吻,通过妻子对远行丈夫的叮嘱,直抒胸怀。丈夫离别在即,妻子含泪哽咽,向丈夫吐诉衷曲道:“我一想到要与你生生离别,就不禁气塞咽喉,哽咽不能言语。此次一别,天各一方,路途遥远,归家无期,希望我们彼此各自珍重吧。我在家里,将独守空闺,闭门下闩,等你早日回来。如果都能活着,我们定会相见,如果命途诚悲,那我们就要到黄泉之下相会啦!”语痛情苦,不忍卒读。只此数语,便揭示了妻子激荡在胸中的一腔惨痛无比的情怀。她清楚地知道,在当时的社会里,服役远行,无日无月,生离可能即意味着死别,今日尚能执手劳动,两情依依,别后情形若何,谁可料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江淹《别赋》)挥手兹去,徒留两地相思,别后自己处境孤寂,生活清冷;丈夫行役于外,冷暖萦绕心头,千愁万绪,顿时袭来。浓愁千斛, 岂女子赢弱之身所能承受!此处,并无一字描写女子形貌、神态,但是,其憔悴不堪之状、蹙眉泪面之容,如在目前;其善良、多情、执着、纯洁之品性,亦昭然若见。
        “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二句是乐府套语。乐工在唱完这一哀婉动人的歌曲之后,便向听众歌道: “今日我们都因自己的幸福命运而感到愉快,每个人都能万寿无疆”。此为祝颂之词,故与全篇文意不相关涉。
        这首诗在艺术方面有许多地方值得我们借鉴。首先,成功地运用了比兴手法,描写一双白鹄的生死别离,借鸟喻人,构思新奇,颇具浪漫主义色彩。古代诗歌中, “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的比兴手法可谓俯仰皆是。《诗经》开其先河, 《楚辞》助其波澜,到汉乐府民歌中更得到了广泛的运用。这首诗中,鸿鹄知情重情,心地善良,堪称鸟中雄杰,可配人之君子。诗中写鸟,侧重于雄鹄顾怜雌鹄一事,而雌鹄之品性从中可见;诗中写人,侧重于女子伤离恨别、忠于爱情一方,而丈夫之美德亦可推知。首段全用比兴,以鸟“兴”人,因物喻志,文已尽而意有余,含蓄沉蕴,动人心怀。
        其次,语言朴素自然而自带感情,浅而能深,并具有形象色彩。深味诗篇, “正曲”言雄鹄不忍离别,句句情笃意浓,彼类丈夫口吻;“念与”以下八句写女子临别嘱夫,酷肖妻子答夫之语。语言既饱含深情,又具有形象性,不仅抒发了凄怆悲苦的情怀,而且还塑造了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从“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的雄鹄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将要辞乡远行的丈夫,不忍抛家别妻、因而顾恋不舍、苦不堪言的形象;读完“念与君离别”数句之后,那风环残鬓、黛眉不展的女子的形象,如耸眼前,并且仿佛看到了因恨别而即将破碎了的那颗善良、多情的心。无一字写神貌而神貌尽现,可谓言近意远,含蕴无限, “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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