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拓以避直的宋词赏析

【依据】“独立”以下，用拓笔以避直也。(高亮功《芸香草堂评山中白云词》卷一)

【词例】

绮 罗 香

席间代人赋情

张炎

候馆深灯，辽天断羽，近日音书疑绝。转眼伤心，慵看剩歌残阕。才忘了，还着思量，待去也，怎禁离别。恨只恨、桃叶空江，殷勤不似谢红叶。

良宵谁念哽咽，对熏炉象尺，闲伴凄切。独立西风，犹忆旧家时节。随款步、花密藏春，听私语，柳疏嫌月。今休问、燕约莺期，梦游空趁蝶。

【解析】这是一首抒发相思之情的词作。“候馆”即客馆，“深灯”即深夜。起句四字，点明了地点和时间，同时也暗点了游子的身分，离情即从此而起。寓居异乡客馆，已是深灯夜静，缘何不能成眠?原来是 “辽天断羽”辽远的天空却不见捎书的鸿雁飞来，“近日音书疑绝”，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收到书信。这怎能不引起浓浓的相思呢?又怎能不让人黯然心伤呢?姑且排遣一下吧，又怎奈 “慵看剩歌残阕”。只因一念相思驻心，所以无心听歌看舞。纵然强打精神，入得耳来，却只是 “剩歌残阕”，不知所云。“转眼”二字，十分传神。先看云天，“辽天断羽”，再看席间，“剩歌残阕。”眼波的两次闪动，只带来一种感觉，那就是，伤心。

“才忘了，还着思量”，即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之意。“待去也，怎禁离别”，则“黯然销魂者，唯别已矣”。欲忘不能，欲去不忍，总是离情难忘，离情最苦。“恨只恨，桃叶空江，殷勤不似谢红叶”，依然直抒离情之恨。桃叶，为东晋大书法家王献之的爱妾。相传王献之曾在秦淮河畔渡口作歌送桃叶：“桃叶复桃叶，度江不用楫。但度无所苦，我自迎接汝。”此渡口因名为桃叶渡。则情如献之，而无桃叶来渡，空有流水，载恨东流。纵有满腔殷勤情意，也无人可以抒发了。

下阙换头，依然直承上阙，以直语道思念，了无遮拦。“良宵谁念哽咽”，写良宵思情，纵然哽咽难抑，潸然泪落，却无人知道的凄苦心情。只有“对熏炉象尺”，来作为漫漫长夜的陪伴，不由让人更觉孤寂凄切。以如此环境伴如此心境，以如此心境对如此环境，“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从开篇至此，作者一直都在直接倾述离别之苦，相思之情，没有一点儿隐约躲闪的意思，而是反复说着自己的“伤心”、“思量”，“恨”、“哽咽”、“凄切”。铺情至此，诚感人矣。然如何能于感人中更进一步感人?眼下之情已经写尽，于是，下句，从“独立西风”以下六句，作者拓开笔触，转而写往昔相聚的欢乐。西风已起，独离在外，自然要忆起“旧家时节”。这种转笔，合乎情理，巧妙中见自然。“旧家时节”为什么令人回忆呢?因为那时候是一片花间柳子的柔情蜜意。跟随着心上人款款的脚步，相伴来花丛中，“花密藏春”，正可欢乐，而不必担心被别人看见。因为有浓密的花枝作为屏障。这是写白天欢会的情景。而到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候，在柳下私语，却嫌柳枝太疏，月光太明了。这样的内心刻画，极为细致、真实、生动。

作者的回忆告一段落了，可是对往日欢乐的回忆，更反衬出今日相思的凄苦。这种写法，比直接写今日如何凄苦效果更好，更能打动人心，深入人心。清人王夫之在《薑斋诗话》 卷一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盖诗词忌语直意尽，须以含蓄婉转，跌宕开合为妙。大诗人杜甫 《望月》诗，分明是自己望月想念妻子，却从想象妻子如何望月想念自己的情景着笔：“今夜鄜州夜，闺中只独看”。这也是“避直”之一法。

结尾三句，从对往昔甜蜜的回忆中又回到了现实。面对孤馆深灯的现实，还能说什么呢?往日相会的欢乐，似乎是一个美丽的梦，而要想重温往昔的时光，也只能入梦了。以“梦”作结，缠绵悱侧，余意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