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类·对比呼应式的宋词赏析

2019-05-30 可可诗词网-宋词艺术 https://www.kekeshici.com

修辞类·对比呼应式的宋词赏析

【依据】呼应之中,……其有所呼与所应之事象义虽相通,实非一物者,谓之“对比呼应”。(《詹安泰词学论稿》上编第七章)

【词例】

浣 溪 沙

游蕲水清泉寺,寺临兰溪,溪水西流。

苏 轼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难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解析】詹安泰先生引用此词中 “谁道人生无再少? 君看流水尚能西”两句作为“对比呼应”的例句。此呼句言 “人生”,应句讲 “流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象。可事象虽异而其义相通,竟被东坡作了这样一个“引物连类”的比较,印证出一个似是而非的人生道理——溪水既然能西流,人生自可再少年。东坡最是善思妙语、天机透脱的人,常以自然之理参悟人生,得出妙趣独到的结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正是由这种事象异而义理同的妙悟中得出的结论。可是,说到 “理”,东坡此词都有些“无理”。从自然现象说,溪水西流并不少见,而人老了却绝难再少。《乐府诗·长歌行》 曾对流水与人生有过精妙的比喻:“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东坡却一反其理,逆常理而强夺理,终归无理。然而艺术的妙境恰恰是在这“无理”之中。从对比的角度看,作者一反常理,虽于理悖,却于情通。唯取这样逆势,使情理相激,才可以产生出强烈感人的艺术效果,才可以托现出诗人那颗身处逆境而不甘沉沦的赤热震颤的心。

“对比呼应”这种修辞技巧的主要表现形式是以强烈的反问表肯定。陈望道先生称这种修辞为“激问”,并说这是“以否定的形式表示肯定的意思”,“在所有的辞格中也是一种奇特的词法,除了知切情急的特殊情形之外,总是不用它”(《修辞学发凡》第六篇)。以本词而论,诚如望道先生所言。苏轼作此词,正是被贬谪黄州时,美好有为的年华不能施展才华抱负,却在遭贬受逐中白白流逝,每念及此,怎不为之痛心疾首 (如《念奴娇·赤壁怀古》)?此时情味堪称是“知切情急的特殊情形”,因而东坡出语激烈、抗声发问:“谁道人生无再少?”从而造成一种势不可挡的语势,以宣泄他内心蓄积已久的郁勃之气。而应句“君看流水尚能西”则继以无可辩驳的客观事象对呼句所肯定的内容加以证明,真正达到了声气连贯、理趣高妙、意境浑成的艺术效果。

对于这首词的创作缘起,作者曾在 《东坡志林·游沙湖》 中有过详细的记载:“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常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 ‘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作歌云(词略)。是日剧饮而归。”从这段说明看,作者谪黄州似有随遇而安、悠游物外的旷达之意,但其实只是在表面的旷达中隐含着一种难以自制的不平之气,发为词章,其愤愤不平之气就溢于言表了。面对溪水西流,其灵心触物,感发妙语,呼出诗人不肯听凭命运的摆布,而要振作精神与命运抗争的心声,言词激愤,揭响入云,振聋发聩,激人奋进。

当然,呼句以强烈的反问表肯定并不是对比呼应的唯一表现形式。有的呼句提问却在追根问底的语势中含有满腹的愁怨,同样是呼应之间事象异而义相通的,如李之仪《踏莎行》: “薄情何事不归来?谩教折尽庭前柳”就是如此。虽然呼应之间事象迥异,但思妇盼归之急切心情却是相同的。呼句诘问中含有怨恨、疑问、急迫、忧愁等诸多情愫;而应句中又含有失望、倾诉、哀伤、幽怨等诸多情愫,呼应交汇,融而为一,同归于盼郎早归这一情源意根,呼应之间,语意是紧密相连的。有时候,呼应之间语意不是相连,而是相反,如花间词人顾敻之 《临江仙》: “何事狂夫音信断? 不如梁燕犹归。”呼句为人事,应句为物象,只是以物比人时语意相反,前呼为离,后应以合。又如杜安世之 《渔家傲》: “谁道绸缪两意坚?水萍风絮不相缘”亦是如此,前呼为合,后应为离。这两例同写思妇盼归之心情,前例中思妇见梁燕来归,联想到自己孤单寂寞,恼恨 “狂夫”薄情,不但不归,甚至音信断绝。后例之思妇想起当年两意绸缪、山盟海誓,如今却似这水萍风絮,了无尘缘,抚今追昔,于是便把这长久相思之苦化为满腹忧怨。两例呼应中事状相反,通过因物及人反衬思妇之情意痴迷,相反竟至相成,词义更见精警。

在对比呼应中,还有另外一种形式,完全不同于上述诸例,这就是不设问句的对比。如辛弃疾 《菩萨蛮》 云:“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呼为人事,应以物象,以彼物象否定此人事,从而得出一反常理的结论。此种手法因其更重理趣之高妙,故有一定的说理性。

从上述各例中可见,对比呼应的表现形式也是比较多样的。其呼应之间有语意相连的,有语意相反的; 有设问的,也有不设问的。但无论何种形式,其特征却是一致的。其一是所呼与所应之事象虽非一物而其义相通; 其二是求妙理于物象,以理趣高妙为胜;其三是引物连类,喻诸人事。这三点有机结合,便可使作品产生极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故为唐宋词人所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