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马说(杂说之四)》

2019-06-11 可可诗词网-唐宋散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韩愈《马说(杂说之四)》

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2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3;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4。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5,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6!

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7!”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8?

【注释】 1伯乐:传说中的天上掌马星。古代善于相马者,人们就称他为伯乐,如秦穆公时的孙阳伯乐,赵简子时的邮无恤,春秋时的方九堙等,均是。 2奴隶人:地位低下的马夫、仆役等。骈(pian蹁)死:并列而死。槽枥(li利):槽,盛饲料的用具;枥,马棚。 3一食,每吃一顿。石(dan旦):容量单位,旧制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 4两“食”字,动词,音义均同“饲” (si四),喂养。 5才美:能力和好的素质。见:同“现”。 6等:等同、一样。安:何、哪、怎。 7策:鞭打、驱使、驾驭。道:办法、方法。材:同“才”,本能,指千里马的食量。鸣之:结构应和“策之”、“食之”相同,不应解成使动用法,应是吆喝它。 8其:前一个与“岂”同,难道;后一个表推测。

【今译】 世上有了相马的伯乐,然后才能有千里马。千里马是经常有的,可是伯乐却不经常有。所以虽然存有千里马,也只不过在奴仆手下屈辱地生活着,和普通的马一道并排死在马槽边或马棚里,不会以日行千里的骏马著称的。

马中的千里马,一顿也许要吃完一石粟米;但喂马的人不了解它能日行千里而不按它的食量喂养。这样的马呀,虽然有日行千里的能力,可是吃不饱,力气不够,能力与美质表现不出来,就是要跟普通的马一样也办不到,怎么能够要求它日行千里呢!

驾驭它不按照驱使千里马的正确方法,饲养它又不能满足它的食量,吆喝它而不能通晓它的意思,只是拿着马鞭子对着它说:“天下没有千里马!”可叹呀!难道真的是没有千里马吗?恐怕是实在不认得千里马呀!

【集评】 明·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钞·韩文》卷十:“《杂说》四首,并变幻奇诡,不可端倪。”

清·储欣《唐宋八大家类选》卷三:“淋漓顿挫,言之慨然。”

清·何焯《义门读书记》昌黎集第二卷评语:“此言士待知己者而伸,在上者无所辞其责。‘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翻转说。‘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抉入一层。‘策之不以其道’以下,不当其任,不尽其用,总归于不知人。‘其真无马邪’, ‘有’、 ‘无’二字,前后关锁。”

清·吴楚材、吴调侯《古文观止》评语卷七:“此篇以马取喻。谓英雄豪杰,必遇知己者,尊之以高爵,养之以厚禄,任之以重权,斯可展布其材。否则英雄豪杰,亦埋没多矣。而但谓之天下无才,然耶?否耶?甚矣,知遇之难其人也!

清·过珙《古文评注》评语卷六:“看其凡提唱千里马者,七便有七样,转变处风云倏忽,起伏无常。韵短势长,文之极有含蓄者。

清·林纾《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说马》及《获麟解》,皆韩子自方之辞也。《说马》语壮,言外尚有希求;解麟词悲,心中别无余望。两篇均重在‘知’字,篇幅虽短,而伸缩蓄泄,实具长篇之势。《说马》篇入手,伯乐与千里马对举成文,似千里马已得倚赖,可以自酬其知。一跌落‘伯乐不常有’,则一天欢喜,都凄然化为冰冷。且说到‘骈死槽枥之间’,行文到此,几无余地可以转旋矣。忽叫起‘马之千里者’五字,似从甚败之中,挺出一生力之军,怒骑犯阵,神威凛然。既而折入‘不知其能’句,则仍是奴隶人作主,虽有才美,一无所用,兴致仍复索然。至云‘安求其能千里也’,‘安求’二字,犹有须斯生机,似主者尚可以尽,意尚可以通。若但抹煞一言曰:天下无马,则一朝握权,怀才者何能与抗。故结穴以叹息出之,以‘真无’、‘真不知’相质问,既不自失身分,复以冷隽语折服其人,使之生愧。文心之妙,千古殆无其匹!……语语牢骚,却语语占身分,是昌黎长技。”

【总案】 《杂说》是韩愈的一组短论,本文是其中的第四篇。这篇短论属寓言性的杂文,它不象一般议论文那样作严密推理论证,而是用生动的形象描述来吸引读者;也不同于寓言以一个故事来表达作者的思想。而是对富有寓意的原故事发表有寓意的评论,言在此而意在彼,透露了不便直说的观点,起到耐人寻味的效果。

文章通篇以马为喻,借物寓意,借题发挥,寓慨殊深。作者紧紧围绕千里马和伯乐的关系来展开论述,通过千里马的遭遇尖锐批判了封建统治者的愚暗偏私和埋没摧残人才的恶行,表达了奇才异能之士的愤懑不平,抒发了作者怀才不遇、落拓失意的感慨。文中句句讲的是千里马和伯乐,句句指的又是人才与当权任用者,但又无一句话点破寓义,而读者又能稍思自明。

文章还把说理和抒情紧密结合在一起。寓意言志,说理透辟;托物抒愤,感情浓烈。二者相得益彰,使文章成为情理兼胜的杰作。

全篇仅一百五十字,却写得波澜起伏,跌宕有致,思想含蕴深邃,感情容量深厚,既是当时历史现象的本质揭示,又成后世社会识拔人才的明亮镜子。文笔奇警醒目,文气矫健挺拔,确有尺幅千里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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