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比拉穆和塔茜巴青梅竹马，形影不离。他们真挚的爱情却被两家的父亲阻挠，不准他俩见面。于是他们在屋墙下挖了一个小洞，对着洞口互诉衷肠，商定逃到尼努斯国王的墓地相会。塔茜巴先到达约会地点，为了躲避一头母狮，慌张中她躲进了小树丛，却发现头上的白丝巾丢失了。比拉穆到达时发现已成碎片的白丝巾，误以为塔茜巴已被猛兽吃掉，心痛欲裂，用匕首自杀。比拉穆的鲜血浸染了樱桃树，原本白色的樱桃变得血红。当塔茜巴回到约定的地点时，看到的却是比拉穆的尸体，于是她拿起比拉穆的匕首，绝望地追随比拉穆而去了。

【作品选录】

幼发拉底河岸边，有个地方长着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樱桃树，树上结满了血红色的樱桃。过去这棵树上结出的樱桃，始终是雪白色的，那么后来又怎么变红了呢?其中有一段故事。

从前，在离巴比伦城墙不远的地方，住着两户人家： 比拉穆的一家人和塔茜巴的一家人。两家的房子连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堵山墙。靠山墙这边的一间屋子，是比拉穆的卧室;靠山墙那边的一间屋子，是塔茜巴的卧室。两家门前共有一个大院子。比拉穆生得眉清目秀，体态端庄，全城的男孩子，谁都没有他英俊;爱和美的女神，把塔茜巴创造成一个美貌聪颖、心地善良的女孩子。他们自小就成了一对要好的小伙伴，天天从早到晚一起在门前的院子里玩耍，一时一刻也不离开，你伴着我，我伴着你。

时间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比拉穆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塔茜巴长成了一个丰满的姑娘。他们觉得从前的友爱已经发生了变化，另一种爱悄悄爬上了心头。

白天，比拉穆和塔茜巴形影不离;晚上，当夜幕降临以后，他们就走到一个地方去秘密相会，直到很晚时才分开。他们怀着甜蜜的希望进入梦乡，憧憬着未来的幸福生活。

一天，嫉妒女神经过巴比伦城，发现了这对热恋的年轻人，心中马上涌起了醋意。她仇视比拉穆和塔茜巴的纯洁爱情，发誓要将他们拆散。她变作一个名叫乌拉尼娅的姑娘，住进砌在高处的一所房子里，窥视着比拉穆和塔茜巴每天晚上会面的地方。乌拉尼娅看见他们两个在热烈地亲吻，听见他们两个在密密细语，心里嫉妒得发痒，她开始施用诡计了。

乌拉尼娅走东家，串西家，加油添醋地把比拉穆和塔茜巴幽会的事情告诉每一个女友。妇女们又互相传话，传来传去，终于把乌拉尼娅的话传到了塔茜巴和比拉穆的父亲的耳朵里。他们大吃一惊，因为巴比伦的男女青年，平常不准相会，更不准谈情说爱，只有在结婚庙会上才有机会选择配偶。两个父亲都认为比拉穆和塔茜巴破坏了巴比伦人的习俗，玷污了巴比伦的道德，感到蒙受了莫大的耻辱。

两个父亲赶忙跑到比拉穆和塔茜巴幽会的地方，看见他们正在拥抱、接吻，简直气昏了。两个父亲把比拉穆和塔茜巴之间的纯洁爱情，看成是伤风败俗。塔茜巴的父亲冲过去，一把抓住她乌黑的头发，把她拖回了家。比拉穆的父亲扑过去，一脚把儿子踢倒在地。比拉穆刚刚爬起来，又被一脚踢倒在地……

两个冷酷无情的父亲，暴怒无比，断然不许比拉穆和塔茜巴以后再会面。塔茜巴哀求父亲允许她和比拉穆结婚。可是心冷如铁的父亲给她的回答是更加凶狠的拷打和折磨，毫不理会她的哀求和眼泪，就连塔茜巴的妈妈和姐妹们的求情也没有使他心软。塔茜巴瘫倒在父亲的面前，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

比拉穆在家里遭到了和塔茜巴相同的命运，没有人同情他的爱情。他请求让他和心爱的姑娘结婚，家里人谁也不怜悯他。

这对情人没有在失败面前低头，爱情激励着他们寻找躲开两个冷酷的父亲的监督，重新相会在一起的新办法。

比拉穆和塔茜巴同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的卧室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墙壁呀!比拉穆动手从这边挖，塔茜巴动手从那边挖，很快就在墙壁上挖开了一个别人不易觉察的小洞。他们兴奋地坐在小洞的两边，对着洞口叙说心中的痛苦和爱慕之情。这个小小的洞口，成了他们爱情的桥梁，把两个被分割开来的情人重新聚合在一起。从此以后，每到晚上，比拉穆和塔茜巴就隔着墙在小洞旁相会，对着洞口彻夜交谈，互叙衷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各自吻一吻小洞，痛苦地告别，盼望下一次聚会的到来。

过了一些时候，比拉穆和塔茜巴都感到借助小洞的相会很不满足，因为小洞并不能真正解除他们爱恋和思念的痛苦。他们想找到新的约会办法，最后终于想出来了。他们商定： 在夜里趁家人不注意的时刻，悄悄走出家门，骗过把守城门的卫兵，溜到城外，逃进大沙漠里，在尼努斯^①国王的坟墓那里相会。

夜深人静，塔茜巴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把比拉穆送给她的一条白色丝巾蒙到头上，顺着墙壁摸到了院子的大门旁边。她跨出了大门，心里一阵高兴，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很快来到了城门跟前。前面就是沙漠了!塔茜巴看着把守城门的卫兵，不知道如何才能走出城去。这时，爱与美的女神从天上看到了她的难处，便派出了一个仙女给她解难。仙女来到卫兵们中间，给他们唱歌、吹笛子，卫兵们被仙女的美貌和才艺吸引住了，把把守城门的事抛到了脑后。塔茜巴乘这个机会，像透过黑夜的一缕光芒悄悄溜出了城门。

塔茜巴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胸口同巨人走路的脚步一样，咚咚直跳。爱情给了她力量，驱除了她心中对黑夜的恐惧，鼓舞着她走到与比拉穆相会的地方。

尼努斯国王的墓地靠近森林，墓地上长着一棵大樱桃树，树枝上长着许多樱桃，一个个白得透明，如同雪球一般。樱桃树旁边有一眼清泉，泉水像蜂蜜一样清凉甘甜。

塔茜巴朝泉水俯下身子，捧起一捧泉水洗了洗脸，又捧起一捧泉水送进干渴的喉咙，然后坐在樱桃树下，焦急地等待比拉穆的到来。她刚刚坐下，突然听见从森林里传来了一声可怕的狮子吼叫声，吓得全身发抖，慌慌张张乱跑起来，一直跑到一片树林里，躲进一丛小树中间。塔茜巴躲起来后，才发现头上的白丝巾在奔跑中丢失了。

一头母狮子走出了森林，朝樱桃树旁边的泉水走去。这头母狮子刚刚吃掉了一头公牛，口干舌燥。它喝足了泉水，转身返回森林时，发现了塔茜巴丢在沙地上的白丝巾。它大吼一声，扑上前去，用沾满了公牛鲜血的利爪和剑齿，把白丝巾撕得粉碎。变成了碎片的白丝巾，上面留下了公牛的鲜血。

母狮子走进森林后，比拉穆怀着与情人相会的美好愿望来到了尼努斯国王的墓地。他左顾右盼，东找西寻，不见塔茜巴的踪影。突然，比拉穆看见了丢在沙地上的白丝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送给塔茜巴的白丝巾，已经被撕得粉碎，上面沾满了鲜血。比拉穆发疯地喊叫起来，他以为塔茜巴已经被野兽吃掉了，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落下了这条破碎的白丝巾。

比拉穆双手捶打着胸脯和脑袋，大声叫喊着：

“可恨的黑夜呀，你已亲眼看到我心爱的塔茜巴死了，现在你还要看到她凄凉可悲的情人也要死。

“该死的黑夜呀，塔茜巴比我更应该活着。可是你，还有命运之神与死神，你们都是凶残的野兽，你们一点也不怜悯被你们杀死了的姑娘的心啊!

“亲爱的塔茜巴，不是他们杀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让你从温暖的家里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的。我为什么不先到?塔茜巴，如果我先到了，你绝不会被野兽吃掉的。凶残的野兽们，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你们来吧，来把我撕碎吧，是我害了塔茜巴，我应当被吃掉。野兽们，你们来吧!

“塔茜巴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等待了，我也要死。没有我亲爱的塔茜巴，我一刻也不能活。死神，你来吧，我是个勇敢的人，我要去找塔茜巴! ”

比拉穆弯腰拾起了沾满了鲜血的白丝巾，回到樱桃树下。他吻着白丝巾，泪水流在白丝巾上。他掏出了带有锯齿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拔出来扔到一边，接着身子一歪，便靠在了樱桃树的树干上。比拉穆胸中殷红的鲜血，滴滴流到树干上，淌进树根里。树根吮吸了鲜血，白色的樱桃立刻改变了颜色，变成了血红色。

鲜血不停地从比拉穆的胸膛里往外涌，他紧紧地把白丝巾抓在胸前。比拉穆快要死了，可是塔茜巴这时却还隐藏在小树丛中，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在她确信母狮子已经走了以后，才快步跑去和情人相会，担心自己来晚了。她一边跑，一边用眼睛搜寻樱桃树。塔茜巴首先看到了树上的樱桃“咦!奇怪，我才离开没有多久，雪白的樱桃怎么突然变成了血红色的呢?”她不明白，以为跑错了地方。“不，没有错，这就是尼努斯墓地，我还在樱桃树旁的那眼清泉里洗过脸……躺在树下不动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塔茜巴走近一看，不由得惊呆了。“啊!是比拉穆，亲爱的比拉穆!”塔茜巴发疯地扑到比拉穆的身上，拥抱他，亲吻他，泪水和他的鲜血流在了一起。

塔茜巴悲痛欲绝地喊道：“比拉穆，比拉穆，亲爱的!最亲爱的!你回答我，我是你的塔茜巴呀!你抬起头来，睁开眼，看看我吧，看看我吧!”

热泪洒在比拉穆的身体上，比拉穆微微颤抖了一下，睁开了双眼，眼里饱含着爱恋和温情看了塔茜巴最后一眼，然后又合上了。

塔茜巴扑倒在地上，又哭又喊。她翻动比拉穆僵硬了的身体，期望能使他回生。塔茜巴的手碰到了比拉穆胸前的那条被鲜血染红了的白丝巾，他还紧紧地捏着它。

塔茜巴突然发现了比拉穆扔掉了的那把匕首，一下子她什么都明白了。她发疯地喊着：“比拉穆，是我害了你，是我的白丝巾害了你!比拉穆呀，我是罪人!你为了爱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流尽了鲜血。爱也会给我同样的力量。亲爱的人呀，我现在就去追赶你，你等等我吧!

“我的爸爸呀，我亲爱的比拉穆的爸爸呀，你们的两个孩子向你们恳求： 我们死后不要把我们分开，请把我们葬在一个坟墓里吧!我们活着的时候不能在一起，我们死后要在一起。

“可怜的樱桃树呀，你亲眼看到了我的情人的死，你马上也要看到我的死。我们一对情人用鲜血浇灌你的果实，你让樱桃永远鲜红吧!”塔茜巴说着拾起匕首，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鲜血顿时喷涌出来，流到了比拉穆的身上。

风神为这对情人哭泣，它把塔茜巴的呼声和恳求传到了众神的耳朵里，传到了两个父亲的耳朵里。众神十分同情塔茜巴和比拉穆的遭遇，把他们两人的魂灵聚集在一起，送进了天堂，那里永远是光明，永远是快乐……

两个父亲也很悲伤，他们把两个纯洁的尸体火化了，把骨灰装进一个罐子里，埋在一座坟墓里，并在坟墓的周围种满了花草。

自从比拉穆和塔茜巴死去的那一天起，樱桃树结出的樱桃，不再是雪白色的，而是鲜红色的了，像他们两人的鲜血一样鲜红。

(刘谦、万曰林　译)

注释：

① 尼努斯： 古代西亚亚述帝国的一个国王，亚述首都尼尼微城的创建者。

【赏析】

《樱桃树》是阿拉伯前伊斯兰时期的民间故事，故事通过男女主人公追求爱情的无畏精神以及他们的死所产生的巨大冲击力，深刻地诠释了爱情的真谛。《樱桃树》塑造了比拉穆和塔茜巴两个鲜明的人物形象，并将二者优美悲凄的爱情故事描写得曲折动人，是民间文学中一颗灿烂的明珠。

故事充满了抒情性，生动地表现出主人公对于幸福和爱情的追求。两位主人公沉浸在对爱情的向往中，他们热烈的情感交流和惜别时的难舍难分，谱写了一曲情意缠绵的青春与爱情的颂歌。当比拉穆误以为塔茜巴被野兽残害时，痛彻心扉地说：“塔茜巴已经死了，我不能再等待了，我也要死。没有我亲爱的塔茜巴，我一刻也不能活。死神，你来吧，我是个勇敢的人，我要去找塔茜巴!”而当塔茜巴看到爱人的尸体，同样也悲痛欲绝地说：“比拉穆，是我害了你，是我的白丝巾害了你!比拉穆呀，我是罪人!你为了爱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流尽了鲜血。爱也会给我同样的力量。亲爱的人呀，我现在就去追赶你，你等等我吧!”比拉穆与他的爱人塔茜巴的话语在故事中着墨不多，可是这几句话却饱含了无限的深情，简短的语言真实地勾勒出鲜明的人物形象。在追求爱情的路途中，他们不畏险阻，勇往直前。比拉穆不惜用生命兑现对爱情的执著，而塔茜巴也是同样地愿意为爱情付出一切。这篇优美的民间故事把真挚的爱情体现得淋漓尽致，其语言朴实自然，很好地体现了民间文学的本色。

比拉穆和塔茜巴的爱情故事所释放出的青春情怀，是民间文学所惯常表现的。然而在故事中，如此美好纯真的爱情，却与理性、法度和社会责任等尘世的价值观念相对立。比拉穆和塔茜巴的两情相悦遭到了嫉妒女神的破坏，二人在相会之时被父亲发现，纯真的爱情被视为不合伦理道德的伤风败俗。为了冲破这重重阻挠，比拉穆和塔茜巴想尽办法逃脱樊笼，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和勇往直前。最终，男女主人公却只能通过死亡实现尘世所不容的恋情，他们的死显示了青春和爱情的巨大力量。最终二人的骨灰埋在了一起，灵魂也升入了天堂。从这个意义上说，《樱桃树》的最后结局仍然是一个大团圆。

故事中现实与神话相交织，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塔茜巴本身便是爱与美的女神缔造的，在塔茜巴准备逃出城门遇到险阻时，仙女及时出现，帮助她成功出逃，顺利抵达相会地点。在整个故事中，众神主宰了人间的一切，使比拉穆和塔茜巴无法违抗命运。民间故事是民间艺人对自然与社会的美丽幻想，他们相信神与人具有同样的性格，因而塑造了故事中个性鲜明的众神形象。故事的创作者还把美好愿望的幻想性与现实的真实性巧妙地融合起来，使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表现手法相映生辉、齐放异彩，形成了引人入胜的艺术效果。

此外，故事情节曲折离奇，原本深深相爱的比拉穆和塔茜巴遭到嫉妒女神的刁难，两人想要逃出城外寻求幸福却阴错阳差双双殉情，最终他们的灵魂升入了光明、快乐的天堂。一波三折、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大大地增强了故事的可读性，加深了艺术感染力。巧妙的情节设置、跌宕的情节安排，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比拉穆和塔茜巴勇于为爱情献身的精神，具有荡气回肠的感人力量。爱情是全世界永恒的主题，由《樱桃树》可以联想到欧洲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以及中国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这些都是文学史上诉说纯真爱情的经典名篇。虽然故事产生的时代背景各自不同，但是对于爱情的理想与追求却同样可以打动读者的心。

(赵凌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