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老奶奶从河里捡到一只硕大无比的桃子，切开桃子后，发现桃子里居然有一个小男孩。老两口欣喜若狂，给孩子取名为桃太郎。桃太郎长大后不惧艰险，主动要求到鬼岛征讨恶鬼。他带着老爷爷和老奶奶做的黄米团子出发了，一路上收编了狗、猴子和野鸡，并最终取得讨伐鬼岛的胜利。

【作品选录】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地方，住着一位老爷爷和一位老奶奶。

夏日的一天，老爷爷要上山去打柴。老奶奶叮嘱老爷爷：

“快去快回啊!”

老爷爷走后，老奶奶又自言自语：

“哎，我也到河边洗衣服去吧。”

说完她就端着盆到河边去了。哗啦哗啦，哗啦哗啦，老奶奶使劲地洗。洗了一会儿，忽然看见有个东西从上游一起一浮地漂过来。

“咦，这是什么呀?”

老奶奶停住手，歪着脑袋思忖起来。那个东西圆乎乎的，有西瓜那么大，白里透绿，绿中泛红。说它像桃子吧，却比桃子大;说它像瓜吧，又比瓜圆。就在她想着的当儿，那东西已经漂过来，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原来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桃子。

“哎呀，多少见的桃子呀!又大又香，多水灵!多好看!”

这时，桃子已经漂到老奶奶手边。

“嘿!过来啦!”

老奶奶高兴地伸手去捞桃子。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那桃子沉极了，怎么也弄不上来。老奶奶两手抱住桃子，“嗨哟嗨哟”地使劲往上抬，可是，刚刚抱出水面，手一滑，桃子又“噗咚”一声掉下去，沉入水底了。

“这可怎么办?多可惜!”

老奶奶正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桃子又漂了上来。

“啊，太好了!这次我非捞上来不可。喂!桃子呀桃子，你变轻点，不要从老太婆手里滑下去!”

老奶奶把桃子扒拉到河边，这回用两只手紧紧地抱住。

“嗨哟!嗨哟!”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桃子抱到怀里，然后放进身边的盆中仔细端详起来。这可真是个稀罕的桃子，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听说过的大桃子。

老奶奶想：

“味道一定说不出的鲜美，留着和老头儿一块儿吃吧。”

“我回来啦!”

当天晚上，老爷爷扛了满满一捆柴回来了。

“累了吧?”老奶奶说道，“老头子，遇上好事啦，你快进来!……”

老爷爷笑眯眯地收拾好柴禾，洗过手，又走进茶室一看，案板上摆着一个老大老大的桃子。他吃惊地说：

“哎呀，这桃子可真棒，在日本要数第一啦!”

这时，老奶奶一边讲述捞桃子的经过，一边拿起菜刀，老爷爷忙叫住她：

“等等!马上吃岂不太可惜啦?”

老两口对着桃子不知看了多长时间。边看桃子边吃饭，边吃饭边看桃子。吃完饭，把桌子收拾干净，老奶奶说：

“老头子，桃子还要留着，舍不得吃呀?”

“唔。”老头子想了一会儿，没做声。

“不管怎么说，稍微尝尝味儿，就尝那么一点点儿。”

老奶奶拿来菜刀，把刀刃对准桃尖儿，说：

“先切成两半儿!”

但是，奇怪的事儿发生了。老奶奶的刀刃刚一轻轻碰上去，桃子就裂成了两半，里边还发出“呱呱呱呱”的啼哭声。老爷爷和老奶奶吓了一跳，原来，桃子里有个婴孩儿正踢着双脚。

“哎呀呀呀!”老奶奶嚷起来。

“哟!可真是奇怪。”老爷爷也跟着说。

老奶奶又说：“多可爱的孩子呀!”

老爷爷也说：“这真是神仙赐的呀!”

老两口烧上水，给婴儿洗过澡，又做了件小衣服给他穿上。然后他们烧了红豆饭，庆贺一番。老两口别提多高兴了，把孩子宝贝似地抚养起来。因为孩子是从桃子里生出来的，就起名叫做桃太郎。

桃太郎很快地长大了。他生下来就招人喜欢，现在呢，长得又聪明又有力气，没有一个孩子能比得上他。别说孩子了，连大人也不是他的对手。不久，他就成为日本最有名的孩子，鬼都打不过他。

有一天，桃太郎对老爷爷、老奶奶说：

“老爷爷，老奶奶，我要到鬼岛上去打鬼，请给我做点黄米团子吧。”

“这……”

老爷爷老奶奶大吃一惊，但想到孩子是要去征服那无恶不作，祸害人类的坏蛋，就觉得没有理由阻止他去。

“那你就去吧，孩子!路上要多加小心，不要出事!”

听完老爷爷老奶奶的嘱咐，桃太郎就出发了。他右腰上系着黄米团子，左腰上别着大刀，背上还插着一面旗子。旗子上面用大字写着：“日本第一之桃太郎”。

走了一会儿，便出了村子。这时，跑过来一条大狗。古时候，狗也会说话，它喊道：

“桃太郎!桃太郎!”

“什么事?”桃太郎问。

“你这是上哪儿去呀?”

“上鬼岛打鬼去!”

桃太郎英姿勃发，狗被他的豪言壮语所感动，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后来，它请求说：

“桃太郎，把我也带上吧。”

“好!那么，给你这个黄米团子，把它吃了，跟着我走吧。”

桃太郎从腰间解下一个黄米团子递给狗。狗吃了黄米团子，说：

“真好吃呀!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么香的东西呢!太谢谢了。”

狗说完，摇摇尾巴跟在桃太郎后面。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山里。一进山，就听见有个声音叫：

“啊，桃太郎……”

这是一只猴子。桃太郎问：

“什么事?”

“你这是上哪儿去呀?”猴子问。

“上鬼岛打鬼去。”桃太郎回答说。

猴子一听，激动得满脸通红，忙低下头恳求道：

“把我也带上吧!”

“好!给你这个黄米团子。吃完了跟在后边。”

桃太郎给了猴子一个团子。

“好吃!好吃!”

猴子吃完团子，也感到力气倍增，跟在桃太郎后面。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田野上。忽然，有个东西从空中飞来，口中叫道：

“桃太郎!”

桃太郎一看，是一只山鸡。山鸡落到桃太郎面前，问道：

“桃太郎，你这是上哪儿去呀?”

桃太郎说：

“上鬼岛打鬼去!”

山鸡十分钦佩，吧哒吧哒拍着翅膀说：

“桃太郎，求求你把我也带上吧!”

“好!”

桃太郎又从腰上给它解下一个团子，说：

“把这黄米团子吃了长点力气。跟着走吧!”

山鸡吃了团子，感到浑身是劲儿。它飞上天空，在桃太郎头上盘旋了两三圈，然后跟着桃太郎缓缓飞行。

就这样，桃太郎带着狗、猴子和山鸡，朝着鬼岛急匆匆地进发了。

桃太郎带着狗、猴子和山鸡来到海岸上。从这里能远远地望见鬼岛。桃太郎说：

“去找一个船。”

“是!”

猴子和山鸡异口同声地回答。猴子沿着海边跑，山鸡在空中飞，不一会儿，它们就找来一只帆船。山鸡站在桅杆上，猴子掌舵。舵掌得很稳。它把船划到桃太郎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

“桃太郎，请上船吧!”

桃太郎和狗上了船。猴子又平稳地掌着舵驾船出发了。船渐渐地向鬼岛驶去。这时，风越刮越大，海上掀起巨浪。但是猴子紧紧地把稳舵。船张满帆，像离弦的箭一样乘风破浪。山鸡仍然站在桅杆上，“左舵，右舵”地喊着，为猴子导航，稍一偏离了鬼岛的方向，它就大叫起来。狗在船头打着桃太郎的大旗，目不转睛地盯着鬼岛。桃太郎则站在船中间，打开画有太阳旗的扇子，悠然自得地扇着。

这样，渐渐地接近了鬼岛。

鬼岛上布满岩石。黑色、褐色、灰色的巨石重重叠叠，嶙峋而立，形成一座高山。鬼把岩石凿开，挖成洞穴，住在里面。要到鬼的洞穴，必须经过三条隧道，而每条隧道都有铁门。铁门紧闭着，系着虎皮兜裆的红鬼、白鬼和黑鬼们，手持粗大的铁棒在铁门前把守。

桃太郎的船由猴子掌舵来到第一道铁门前。狗首先跳上岛，大声喊道：

“喂，众鬼们——，全日本数第一的桃太郎现在前来讨伐你们。你们这群坏蛋，快投降吧!不然就会统统被杀掉!”

然后，狗、猴子和山鸡一齐冲到铁门前。狗又大声喊：

“开门!开门!”

但是，鬼却把门紧紧关上，喊道：

“有人攻打我们来了!”

它们在里边叮叮����地挥舞着铁棒，不肯开门。于是狗、猴子和山鸡问桃太郎：

“桃太郎，怎么办?”

桃太郎命令它们：

“攻!猛攻!山鸡和猴子，你们先攻进去，从里边打开铁门。”

“是!”

山鸡吧哒吧哒地拍着翅膀飞起来，它飞过铁门，对准其中一个最凶恶的鬼，猛然俯冲下来，狠啄他的眼睛。

“哎呀，疼死啦!太厉害啦!”

鬼一个接一个地用手捂住眼睛，蹲在地上，再也无法抡起铁棒进行反抗了。猴子轻而易举地爬过铁门，又从里边把铁门打开，叫道：

“桃太郎，进来吧!”

桃太郎和狗跳进去，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鬼一个个捆起来。

他们又来到第二道门。在那儿，狗依然高喊“开门”，劝鬼投降。桃太郎见鬼不肯投降，就又让山鸡和猴子越过铁门，像刚才一样把鬼捆起来。

后来，他们又来到第三道门，这是鬼的大本营。这回，猴子也像攻取先头那两道门时一样，毫不费力地打开大门。但是，这里住着的是鬼的大将军，山鸡、猴子和狗远远不是他的对手。鬼将军是一个大个儿红鬼，抡起铁棒来就像水车飞转一样，谁要是碰在上面，准会粉身碎骨，可厉害了。

山鸡、猴子和狗把鬼将军团团围住，“汪汪汪”、“吱吱吱”叫个不停。桃太郎抄起身边一根鬼的棒子，大喝一声：

“全日本第一的桃太郎前来与你一战。看棍!”

他抡起铁棒，又快又有力。铁棒噼啪作响，迸出火星。只听��啷一声，鬼将军的铁棒碰在桃太郎的铁棒上，被撞得粉碎，像砂子一样。鬼将军一见，吓得胆战心惊，急忙跪到桃太郎跟前乞求说：

“桃太郎，饶了我吧，我再也不做坏事了。我愿把从人间抢来的宝贝全部归还，然后离开这个岛屿，到遥远的地方去，从此安分守己。”

桃太郎跟山鸡、猴子和狗商量：“你们看怎么样?”

他们都说：“饶了他吧。”

于是桃太郎饶恕了鬼将军。他们装了满满一船宝物，张满船帆向回驶去。猴子依然掌舵，山鸡立在桅杆上瞭望，狗在船头打着桃太郎的大旗，桃太郎站在船中央，打开画有太阳旗的扇子，悠然自得地在胸前摇着。

老爷爷老奶奶前来迎接桃太郎，他们是多么高兴啊!幸哉幸哉^①!

(季颖　译)

注释：

① 幸哉幸哉： 日本民间故事常用这类文言短语结束，表示可喜可贺，大吉大利。

【赏析】

桃太郎的故事在日本家喻户晓，自产生以来就被广泛关注，而且颇有争议。这个故事的产生年代还不能确定，一般认为是江户时代以降才大为流传，江户时代早期的元禄年间就出现了题为《桃太郎》、《桃太郎昔话》的赤本(一种以民间故事为题材的插图大众读物)。江户时代中后期的通俗作家曲亭马琴(1767—1848)称它为五大民间故事之首(另四个是《咔吱咔吱山》、《猿蟹合战》、《切舌雀》、《开花爷爷》)，并且在《燕石杂志》一书中详细考察了它的来龙去脉。不过，这时故事的主流还不是桃太郎从桃中诞生的“果生型”，而是老夫妇吃完桃后，迅速变得年轻而生下桃太郎的“回春型”。

明治维新后，这种“回春型”故事就渐渐销声匿迹了。因为明治20年(1887)它被载入小学教科书，当时的教科书编定者考虑到儿童对自己的出生方式十分好奇，不想让他们过早地接触两性知识，所以采用了现在“果生型”的形式。除此之外，教科书编定者还做了一些修改，如桃太郎去鬼岛盗宝的动机被改为惩罚恶鬼;狗、猴子、山鸡也不再是为了得到黄米团子而从军，改为出于佩服桃太郎的勇气和胆量而加入征讨恶鬼的队伍;鬼将军也不再是被俘，而是主动投降。1894年，岩谷小波把这个故事收入自己改写的二十四册本《日本民间故事》的第一卷，也采用了“果生型”和劝善惩恶的形式。从此，这种形式的故事就基本上固定下来，深深地植根于儿童们的脑海里。

在其后的一百多年间，桃太郎故事被不同作家多次改编，被涂上了各式各样的政治色彩。日本儿童文学研究者鸟越信在《桃太郎的命运》一书中，将明治时期的桃太郎称作“皇国之子”，其后桃太郎又依次变成了“童心之子”、“阶级之子”、“侵略之子”、“民众之子”。在大正时期民主主义、童心主义思潮的影响下，浜田广介、新美南吉等儿童文学家将劝善惩恶的桃太郎重塑为一个普通少年。著名作家芥川龙之介在章太炎的影响下，于1924年较早地批判了桃太郎的侵略者形象。在芥川题为《桃太郎》的小说中，桃太郎是一个懒惰的大力士，他带着饥肠辘辘的狗、利欲熏心的猴子、精通地震学的山鸡去了鬼岛，给无辜的鬼们以前所未有的沉痛打击。在1930年前后轰轰烈烈的左翼运动过程中，桃太郎又被染上了阶级的色彩。进入昭和前期后，桃太郎又成了军国主义的象征。其实桃太郎在1904年的《明治桃太郎》一书中就穿上了军装，在昭和时期，桃太郎的战士形象就更加鲜明突出了，他成了所谓“大东亚圣战”的急先锋和宣传者。所以有的研究者认为，桃太郎充分代表了日本民族积极向海外扩张的好战性格。直到二战结束后，桃太郎才恢复了民间故事中应有的形象，成了“民众之子”。

除了以上桃太郎故事一波三折的命运外，其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因素也非常引人注目。在中国神话中，西王母居住的昆仑山上有个桃园，那里桃子九千年才成熟，食之可长生不老，是仙人们的食物。早期的桃太郎故事中，老夫妇吃了桃子后，迅速变得年轻而生下桃太郎。桃子的这种回春能力似乎反映了西王母神话的影响。另据《山海经》记载，东海中的度朔山上有棵大桃树，桃枝的东北角被称作鬼门，神荼和郁垒两位神仙在那里驱除恶鬼，因而黄帝教人们在门上挂上桃符，以避免恶鬼进门。由此看来，桃木就有了驱邪逐鬼的功效，因此从桃子里出生的桃太郎才能打败群鬼。另外，日本神话中似乎也有仙桃信仰，男神伊邪那岐命逃离黄泉国时，用三个桃子轻而易举地就打败了其妻伊邪那美命所率领的黄泉军的追赶。

这个故事作为小人型故事，与辉夜姬、瓜子姬、一寸法师、五分次郎、力太郎、田螺儿子等故事有关联。作为打鬼故事，它与力太郎、金太郎、朝日奈等有相同之处。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认为这种异常诞生的小人多在水边被发现，而且随波漂流的植物中有精灵存在——这是古代日本人的信仰。这个故事在日本各地以不同形式流传，除了诞生方式不同外，有的传说还可以看出《猿蟹合战》的痕迹，即和桃太郎征伐鬼岛的不是狗、猴子、山鸡，而是石臼、板栗、蜜蜂等物。

在日本民间故事中，几乎没有哪一个故事像桃太郎故事那样，被不同时代和不同地域的人们屡次改编，这说明它的生命力和影响力是非常持久的。

(孙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