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山石》与“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2023-12-29 可可诗词网-名诗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山石
.[唐].韩愈.
山石荦确行径微,黄昏到寺蝙蝠飞。
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僧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稀。
铺床拂度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饥。
夜深静卧百虫绝,清月出岭光入扉。
天明独去无道路,出入高下穷烟霏。
山红涧碧纷烂漫,时见松枥皆十围。
当流赤足踏涧石,水声激激风生衣。
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促为人鞿。
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
 
 
【题解】
诗。唐代韩愈作。这是一篇叙写游踪的诗。此诗汲取了散文中有悠久传统的游记文的写法,按行程顺序,叙写所见、所闻、所感,是一篇诗体山水游记。
 
【注释】
 
[1]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南阳(今河南孟县)人。祖籍昌黎(今辽宁省凌源县),韩愈在文中多次自称“昌黎韩愈”,人们也称他“韩昌黎”。贞元八年(792)进士,历任监察御史、阳山令、潮州刺史、兵部侍郎、吏部侍郎等职。曾两次遭贬谪,但很快被召回京。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他提倡三代两汉散文,主张“文以载道”,强调文章内容的重要性;在文学形式上主张创新,对后世散文影响深远。他的诗歌,题材广泛,风格险怪,讲究用奇字,造奇句,人们评为“以文为诗”。与孟郊、贾岛等人自成一派,史称“韩孟诗派”。有《昌黎先生集》。[2]这首诗大约作于贞元十七年(801)夏秋之间,诗人游洛阳惠林寺时。山石:取诗篇首句头两字为题,与内容关系不大。[3]荦(luo)确:险峻不平的样子。径:小路。微:狭窄。[4]升堂坐阶:先上庙中殿堂,再出来坐在台阶上看风景。新雨足:刚下过一场透雨。[5]栀(zhi)子:长绿灌木,夏日开花。栀,一作“支”。[6]稀:依稀,隐约。也可解说为珍稀,罕见。[7]羹饭:泛指菜饭。[8]疏粝(li):粗糙的饭食。粝,糙米。[9]百虫绝:各种昆虫都停止了鸣叫。[10]扉(fei):门。[11]无道路:清晨烟云迷茫,辨不清道路。[12]穷:尽。烟霏:流动的烟云。[13]纷:繁盛。烂漫:光彩夺目。[14]枥(li):同“栎”,一种落叶乔木。十围:形容树的粗大。两手合抱成为圆圈叫做一围。[15]当流:对着水流。[16]激激:流水冲击涧石的声音。 [17]局束:局促,拘束。 ��(ji),套在马嘴上的马缰绳。 [18] 嗟哉:表示感慨,感叹。吾党二三子:指与自己志同道合的几位朋友。[19]不更归:“更不归”的倒文。(诗以开头“山石”二字为题,却并不是歌咏山石,而是一首记叙游程的诗。此诗汲取了游记散文的写法,按照行程的顺序,叙写从“黄昏到寺”、“夜深静卧”到“天明独去”的所见、所闻和所感,是一篇诗体的山水游记。其中体现了韩诗“以文为诗”的特点。)
 
【赏析】
 
《山石》取首句二字为题,是一首纪游诗。清方世举《昌黎诗集编年笺注》断为贞元十七年(801)七月二十二日韩愈宿洛北惠林寺作。王鸣盛《蛾术编》则以为“观诗中所写景物,当是南迁岭外时作,非北地之语。”不过时地莫考,对于理解这首诗并无多大妨碍,可以存而不论。
 
全诗随着韩愈的游踪顺次叙写,从黄昏到寺、山中夜宿、到平明独出,间见层出,境界一变再变,象一幅幅充满生机的活动着的画面,更象一部引人入胜的优美的游记影片。诗中以境界的变换表现时间的推移,写出黄昏、清夜、翌晨三时不同的山中景色;而且无一语泛说,状物写景,都切合“山中新雨后”的景象。石是荦确的山石,月是岭头的山月,树是随山高下的老松巨栎,涧是乱石嶙峋、水声激激的山间溪涧。芭蕉叶大栀子肥,是新雨后的寺中景,山涧水涨,是新雨后的清晨景;山红涧碧是雨后初晴、日出烟消的山行景。所写的时间,从昨夜到次晨,仅“黄昏”、“夜深”、“天明”三处为明点,其余如举火照画,见出已向昏黑;饭后宿寺,先是虫声不绝,后来百虫声歇而清月入扉,见出夜静更深;次晨出山,烟雾迷漫为平明,山红涧碧为日出,都从境界的晦明动静暗寓时间的转移,于疏宕中见细密,于自然中见工巧,毫无沉芜繁杂之感。“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此诗可谓一例。
 
诗中每个场景都写了光。无论早晚深夜,画面的光线色泽都象精心设计的镜头一样。开头四句,一句一个境界,光景有明有暗:险峻的森然怪石,窄狭曲折的山径,绕寺低飞的蝙蝠,都同苍茫的暮色十分协调;而翠绿的芭蕉和洁白的栀子花,却在黄昏的庭院中特别显目,以暗衬明,愈见暮色的浓重。“僧言”两句从外景转入内景,阴森的古殿中,摇曳的火光照着昏暗的壁画,也是一明一暗,气氛又有不同。山寺就宿,到清月出岭,斜光入户,室内由晦转明。天明早行,又转外景。满山烟霏,是明中带晦;山红涧碧,是天色大明。随着光线的明晦消长,画面的色调也浓淡多姿。出山时的光明丽景与昨夕入山时的黄昏暮色又首尾对照,反映出此行使韩愈感到心境开朗,襟怀飘逸。诗中写了火光、月光、日光,每个场面光度的强弱,光线的集散,光照的角度都不同。
 
全诗没有一句律句。但韩愈并不是不讲究诗律。《山石》四句迭用双声迭韵: “荦确”、“行径”、“栀子肥”是迭韵,“黄昏”、“蝙蝠飞”是双声,而且“升”、“新”是句中双声,“芭”、“大”是句中叠韵,读起来累累如贯珠,别有一种音律之美。
 
金元好问《论诗绝句》说: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词。”拿韩愈的《山石》同秦观的《春日绝句》相比,确实典型地显示出清峻雄健和柔曼婉弱的两种诗风之别。
 
【解析】
 
“一句一样境界”,标示出韩愈《山石》诗起笔四句独到的艺术技巧。其整幅内涵是:以游记笔法为体,以古文简妙笔法为用,既按时空顺序写游山,又使画面大幅度跳跃,每句画面各不相同,意趣也就各不相同。
 
第一句,写白天上山所见景致,趣在“荦确”与“微”二语。山石之巨大险峻,与山径之细窄蜿蜒,对比极为强烈,画面的写意趣味便极浓厚。山水之可行可望,是韵外之致。第二句,一笔写出黄昏到达山寺之一番情景,趣在“到”与“飞”二字。游人到寺投宿的一分安稳感,与蝙蝠纷飞捕食的一分活跃感,一静一动,相映成趣。山水自然之可游可居,是韵外之致。第一句写上山,第二句便写到达山寺,一路上多少情景,诗人一笔略去,毫不沾滞,所以才有一句一样境界。此之谓大幅跳跃、“叙写简妙”、“古文手笔”。第三句,掉笔写出升堂坐阶另一番情景,趣在“坐”与“足”二字。升堂见过住持,出来坐定阶上,游人心情之安逸,意在言外。新雨足足下透,滋养自然万物,万物生机之舒畅,亦意在言外。第四句即顺此韵外之致推出,而画面则焕然一新,趣在“大”与“肥”二字。芭蕉叶子之硕大无朋,栀子花朵之肥硕丰满,生趣盎然,光彩夺目。诗人以饱满的笔墨,写出的盎然生趣,不仅洋溢整幅画面,而且流布天地之间。万物生命自由舒畅如此,而诗人生命自由舒畅亦正如此,这份生命自由舒畅之共感,见于形象之外。生命要自由舒畅,乃是本诗意蕴核心。“人生如此自可乐, 岂必局束为人��”,言之深切著明。大自然不仅可行可望、可游可居,而且至为可乐,是三、四两句层层深入的韵外之致。
 
韩愈写《山石》诗,以游记笔法为体,以古文简妙笔法为用,既富于游的趣味,更妙在一句一样境界,画面各不相同,意趣亦各不相同。整合起来,则“如展画图,触目通层在眼”,可游可乐、可以栖居的游山之趣,亦全幅呈现。因此,韩愈这篇山水诗,既有别于王维山水诗之富于静的趣味,也不同于“李、杜《登太山》、《梦天姥》、《望岳》、《西岳》等篇,皆浑言之,不尽游山之趣”(钱仲联《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引)。一句一样境界所标示的艺术技巧,是韩愈对唐代山水诗发展所作出的一个贡献,也是他以文为诗的一个重要贡献。晚唐诗人兼古文家杜牧,佩服“杜诗韩笔”(《读韩杜集》)。其《山行》诗:“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正是采用韩愈《山石》诗之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