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万章下》

2018-11-23 可可诗词网-全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10·1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伊尹曰:‘何事非君? 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如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11),尔焉能浼我哉(12)?’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13),薄夫敦(14)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15);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16)。金声也者,始条理也(17);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18),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注释〕 ①伯夷:商末孤竹国君的长子。孤竹国君去世后,伯夷与其弟叔齐互相谦让,双双逃往周国。他们极力反对伐纣,后武王得天下,二人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中。②横(hèng)政:暴政。③横(hèng)民:暴民。④乡人:乡下人,这里应该指乡下的暴民。⑤涂炭:涂,泥泞之地。炭,炭灰。⑥顽夫:贪婪的人。顽,贪。⑦柳下惠:春秋时期鲁国大夫。⑧遗佚:被君王遗弃不用。⑨悯:忧愁。⑩由由然:悠然自适的样子。(11)袒裼(tǎn xī)裸裎(chéng):赤身露体。(12)浼(měi):污染。(13)鄙夫:心胸狭隘之人。(14)薄夫:性情刻薄之人。(15)接淅:捞起正在淘的米。(16)金声而玉振:金,指钟类乐器。玉,指磬类乐器。古时奏乐以钟声起音,以磬声收尾。(17)条理:节奏次第。(18)由:同“犹”。

10·2 北宫锜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注释〕 ①北宫锜(qí):卫国人。②班:排列。③不能:不足,不到。④视:比照。⑤元士:即上士。⑥粪:动词,施肥耕种。⑦差:等级。

10·3 万章问曰:“敢问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蔬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注释〕 ①挟:倚仗。②孟献子:鲁国大夫仲孙蔑。③有友五人:焦循《正义》云:“《国语·晋语》‘赵简子曰:鲁孟献子有斗臣五人。’注云:‘斗臣,捍难之士。’未知即此五人否?” ④费惠公:费国国君。费(fèi),小国名。⑤晋平公:春秋时晋国国君。亥唐:春秋时晋国贤人。⑥蔬食:粗糙的饭食。蔬,同“疏”。⑦尚:同“上”。⑧甥:女婿。贰室:副宫。⑨用:以。

10·4 万章曰:“敢问交际何心也?”

孟子曰:“恭也。”

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

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

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

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

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之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

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 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11),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

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

曰:“事道也。”

“事道奚猎较也?”

曰:“孔子先簿正祭器(12),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

曰:“奚不去也?”

曰:“为之兆也(13)。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14)。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15),有公养之仕(16)。于季桓子(17),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18),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19),公养之仕也。”

〔注释〕 ①交际:指通过礼物互相交往。②却:推辞不接受。③御人:抢劫的强盗。④御:指抢来的东西。⑤《康诰》:《尚书》篇名。⑥于货:拿走别人的东西。⑦闵:《尚书》中为“暋”,指行为强横。⑧譈(duì):同“憝”,怨恨,憎恶。⑨比:连同。⑩充类至义:充其类,极其义。指把标准上升到最严格的地步。(11)猎较:古代打猎时互相争夺猎物,夺得后用来祭祀,当时的风俗很崇尚这样,认为很吉祥。(12)簿正祭器:用文书规定祭祀用的祭品。朱熹《孟子集注》引用陈氏的观点,认为孔子用文书规定祭祀用的祭品,而不用别处的食物,这样争夺猎物的风气自然就慢慢消失了。(13)兆:开始,开端。(14)淹:停留。(15)际可:用非常礼遇的态度接待。(16)公养:指国君养贤。(17)季桓子:鲁国大夫,季孙氏,名斯。孔子一向不满季氏专政鲁国,因此说他在季氏当政时做官是“见行可之仕”。(18)卫灵公:春秋时卫国国君。孔子刚到卫国时,卫灵公曾亲自“郊迎”,因此说孔子在卫灵公时做官是“际可之仕”。(19)卫孝公:《春秋》、《史记》皆无记载,怀疑是卫出公。《史记》说卫出公曾有意任用孔子。

10·5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注释〕 ①抱关击柝(tuò):抱关,守门的小卒。击柝,巡夜打更的人。②委吏:管仓库的小官。③乘田:管理牲畜的小官。

10·6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

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

曰:“受之。”

“受之何义也?”

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

曰:“不敢也。”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

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

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

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注释〕 ①氓:他国流亡来的人。②周:周济,救济。③缪公:鲁缪公。④鼎肉:熟肉。⑤摽(biāo):挥手让人离开,下逐客令。⑥台:朱熹注:“贱官,主使令者。”指传达命令的小官。⑦将:送。⑧仆仆尔:烦扰的样子。 ⑨加:同“居”。

10·7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

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

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

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 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 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 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 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

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 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 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

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注释〕 ①质:同“贽”,古时见面时所送的礼物。②云乎:句末语气词,无意义。③元:脑袋。④旃(zhān):赤色的曲柄旗。⑤旂(qí):带有铃铛的旗。⑥虞人:管理猎场的人。⑦“《诗》云”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大东》。⑧周道:大道。底:同“砥”。

10·8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注释〕 ①善士:优秀的人。②尚:同“上”,指向上追溯。③颂:同“诵”。

10·9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王曰:“卿不同乎?”

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

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

王勃然变乎色。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

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

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注释〕 ①贵戚之卿:这里当指同姓之卿。②正:诚。

【鉴赏】 学而优则仕,是历代士子们心中最正统的人生之路。孔子三月不做官,便急得团团转,诚惶诚恐。但圣人对为官汲汲追求的意图却不为升官发财,而是为国为民,孔子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孟子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滕文公下》)他们志在辅佐明君,播撒仁义,对违背仁义,丧失尊严的官坚辞不就。

百家争鸣的年代,没有科举,人才要得到赏识靠的是辩才,说动君王接受了你的主张,便可食万石米,享万钟粟,封卿拜相。苏秦凭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六国合纵,为纵约长,并佩六国相印,统兵几十万,使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但苏秦的做法孟子却并不认同,他有自己做官的原则,违背了这个原则,他宁可弃官。孟子在齐国做客卿时,毅然辞去卿士之职,回家为民,只因为齐王虽让他居高位,却不采纳他的主张,孟子说:“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万章下》)士人为官,孟子认为有三种情况可做,三种情况应放弃:最好的一种是国君对你以礼相待,并采纳你的意见,便可欣然受命。如果后来仍有礼貌,但不采纳你的意见了,便可辞职。次一种是如果国君不采纳你的意见,但对你恭恭敬敬,便可接受任命。如果后来不太礼貌了,便可辞职。第三种情况是你游说不成,穷困潦倒,饥肠辘辘,国君知道了,给你一份差事,便可以接受,这样做是仅为免于饿死罢了。孟子的为官三境界之说,高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恩施天下,造福于民;低的则是迫不得已,为养家糊口,“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同上),做个小官以确保衣食温饱。由此可见,孟子为官的原则性是非常强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以牺牲人格为代价,不能通过不正当的途径,不能超越礼的规范,否则便与钻狗洞、翻墙头没有区别了。他评论以前的圣人,各有各的做官原则,伯夷是清高的,伊尹是负责任的,柳下惠是随和的,孔子是识时务的,他特别赞美孔子,认为他是集大成者,知道该不该做官,怎样做官。

孟子一生追求自己的理想,不委曲求全,苟且偷安,“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尽心上》)。他提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同上)的处世哲学,认为仕途不得意时,不能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追求,要坚守道义和操守,洁身自好;居庙堂之高时,要把恩惠普施天下,为百姓多做好事,成就一番大事业。孟子的这一理论对文人士子产生了重大影响,正统的中国文人在或穷或达之时,大多都恪守了这样的准则。仕途顺利时,以国家天下为己任,遭到贬谪和打击、壮志难酬时则半隐半仕,或游乎山林,虽然心灰意懒但也守住了独善其身的底线。

士人做官要择明主而栖,君王为保有基业也要选择贤士。与士人选择官位、明主一样,君王选择贤士也有标准,在选任人才方面,孟子主张尚贤,“不用贤则亡”。尚贤的标准是以仁为核心的道德修养,选拔人才一定要慎重。要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一定要看其是否具有仁德,孟子对于有才能但尚军功不行仁政的管仲、晏子等完全予以否定。在如何选拔人才上,孟子发表了他的看法。首先,要任人唯亲,要考虑贵贱亲疏关系,如果没有办法,不得已使卑逾尊,疏逾戚,一定要慎之又慎。孟子的这一主张显示了他尚贤思想的保守性,也成为后来专权者的任人唯亲、外戚专权的借口。其次,孟子主张君主在任贤时一定要听取民众的意见,进行广泛的调查研究,加以考查,再决定是否取用。孟子的这套进贤方法强调选拔人才要取信于民,进行实际调查研究,这对防止听取片面意见有积极作用,到今天仍值得借鉴。

与孟子不同,法家选才任贤的标准是军功,只要能征善战,建立军功的都受到重用,韩非子还主张举荐贤才不分贵贱,一律以才能为标准,只要有才能,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注重实际才能和效果。而墨家把德才兼备的人看作是国家的珍宝,社稷的栋梁,认为尚贤是治理好国家的决定性因素,提出“任人唯贤”的方针,主张用人不分血缘的亲疏远近,等级的贵贱,出身的贫富,只考虑一个人的德与才,甚至打破官和民的传统观念,主张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只要有才能,同样可以参与国家管理,这是一种大胆的,富有战斗性和创造性的主张,对于今天仍有其积极意义。相较之下,孟子把道德修养作为选择人才的唯一标准,不重视才能,有其片面性。因为道德修养对于人才的选择来说,固然是十分重要的条件,但绝不是唯一的条件,德和才二者不可缺一,有德无才也会误国误民。

此外,孟子还谈到了人际关系交往方面的问题。儒家将社会重要的人际关系区分为五种,谓之“人伦”,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滕文公上》)五个方面,这里讲到的是朋友交往所应遵循的原则。孟子强调说:“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万章下》)我们现在大都认为交友贵在交心,孟子则是在遵循礼仪等级的基础上来谈交友,有其特定的含义。他举了四个例子来说明不同身份的人交友都需要符合上面所讲的原则,分别是世家子弟交友、小国国君交友、大国国君交友和天子结交平民的例子,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孟子的侧重点是在有等级差别的人互相结交的情况上;既然结交的双方在身家地位上有差别,那么在上者很容易倚仗自己的优势与地位,这种“挟”的情况就是孟子所认为必须避免的。这样一来,上下结交的重点何在呢?那就是“友其德也”,个人要想在道德上有所进益,不仅要加强自我修养,同时也要结交有德之人,彼此影响。尧作为天子去结交身为匹夫的舜,在交往过程中,不仅自己招待舜,也接受舜的宴请,二人互为宾主,其乐融融之中显露出超越彼此身份的平等。我们读《史记》时发现,战国四公子之中,太史公对信陵君最是推崇,赞道:“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不耻下交,有以也。名冠诸侯,不虚耳。”(《魏公子列传》)这也就是通常为人所称赞的一种“礼贤下士”的行为,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可以说是难能可贵。孟子将这种上敬下的行为称作为“尊贤”;与之相对而言,还有一种下敬上的行为就谓之“贵贵”了。值得重视的是,在孟子看来,“贵贵尊贤,其义一也”,也就是都要遵循“友其德”的原则。虽然社会历史背景不同,但朋友之间要平等相待,且看重交往对象品德的这些基本原则是古今相通的。曾子说过:“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论语·颜渊》)这里,孟子对早期儒家所倡导的交友方式作出了更为具体的阐述。

仅仅在现实中与同时代有德行的人相与为友,孟子还不满足,于是上溯到要与古代的贤人善士结交,这主要是通过阅读研究他们的著作来做到的。在这个过程中,孟子认为:“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 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万章下》)这就是引起后人重视的“知人论世”的主张。顾名思义,这就要求人们在阅读评价别人的作品之前,了解作者所生活的时代、他的生平遭遇等等,不可主观臆断,背离作者的视角,而强加入自己的观点。我们的国家以历史悠久著称,而这也造成了我们与古人相去甚远。历史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后人只能依据仅存的一点线索加以推测,而推测而来的结果,是对是错,已无人解答,但我们自己应当力求公平、公正地去判断,做到“知人论世”,尽最大可能接近真实。孟子说这个方法的初衷在于谈论交友之道,而经后人扩展开来,尽可作为读书方法,乃至探求真理的方法,这也是孟夫子无意之中对后人的惠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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