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唐敖》

2019-10-30 可可诗词网-明清小说 https://www.kekeshici.com

唐敖是《镜花缘》最重要的人物,因为他最集中地体现了作者的人格理想,是作者最珍惜、最肯定的人物。

《镜花缘》序幕刚一结束,唐敖即在正篇开头的第7回登场。在这一回里,作者对唐敖作了概括性的交代:唐敖为一儒生,赴试连捷,中了探花,但因曾与起兵讨伐武则天的徐敬业等人结拜过异姓兄弟,仍降为秀才。他应试欲登仕途的本意是“恢复唐业,以解生灵涂炭,立功于朝”。被降为秀才的挫折使他产生了弃绝红尘之想。后梦得仙人指点,往海外行善,可登仙箓,于是决意随同去海外经商的内弟林之洋前往海外。经过此后周游列国的一系列善言善行,最后得道成仙。

唐敖是怎么行善的呢?他在海外每遇飘零的亲友,必加赒济,妥善安排;内弟林之洋身陷女儿国,他甘冒危险营救。纵使是陌生人,只要处于危难之中,他必定拯救。廉锦枫、司徒妩儿被执,他仗义疏财救之,阴若花遭谗身危,他夜闯宫中救之,姚芷馨为大汉追杀,他挺身救之;枝兰音身患虫疾,他带回救之。从这些善举中,尤其是对陌生人的救助中,可以看出唐敖是一个品德高尚、见义勇为者。

唐敖游历海外诸国,每至君子国一类合理社会则由衷赞叹,而对一些风俗丑陋的国度则心怀厌憎,表达了作者对理想社会的憧憬。作者对海外诸国臧否的准则是儒家复古主义的善,这点充分反映在唐敖对社会合理化的憧憬中。

唐敖还是一个博闻多识的人物,他虽初至海外,但对海外异产奇物亦多所辨识,或经多九公略一指点即有所悟。然而他又是谦和恭谨的君子,他不时向多九公虚心求教,在黑齿国他也不像多九公那样倨傲地对待少女亭亭、红红,而是虚心倾听她们纵谈学问。得知歧舌国精通音韵,他也悉心学习。他还能用知识解决比较重大的社会问题,他实地考察,组织施工,解决了女儿国久未解决的水患,造福于女儿国国民。

唐敖的妇女观也比较开明,他赞赏女子的“满面书卷秀气”,主张女子接受教育。

唐敖始终怀着对唐朝的忠诚,直至在小蓬莱成仙后还不忘唐室,将女儿改名为唐闺臣。他对唐室的忠诚包含着对民生的关怀,他当初应试的目的是“恢复唐业,以解生灵涂炭”,虽亦尽忠于封建王朝,然而尚不算盲目。

作者赋予唐敖种种美德,但并未让他越出梦中仙人所说的“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的规范。作者让道教的仙人强调儒家伦理准则,并让唐敖按此行事,即是让他按儒家的善去行事。作者加诸唐敖的儒家规范,基本上是经过纯化或理想化了的。同时,作者赋予了唐敖一些与古代儒学不相干的后世俗儒盛言的迂腐观念,如善恶果报观念等,在第29回中让他大谈什么“欲广福田,须凭心地”、“人有善念,天必从之”,就很让他沾上了些腐气。这与作者自己驳杂不纯的思想有关。

在海外诸国部分行将结束时,作者让唐敖来到了轩辕国——一个作者心目中尽善尽美的理想国,但作者让他在赞赏之后旋即发出了强烈的人生虚幻的感叹,“倘主意拿定,心如死灰,何处不可去,又何必持其龙须以为依附?——未免可笑!”接着,作者以一连三日的大风将他送进了虚无缥缈的仙岛小蓬莱,隐遁不出。林之洋多方寻觅而他不出一见,还在石上题诗道:“逐浪随波几度秋,此身幸未付东流。今朝才到源头处,岂肯操舟复出游!”后来唐闺臣觅至小蓬莱,他亦不出一见,仅托樵夫传书,让女儿了却尘缘后亦归入这镜花水月的虚无之境。总之,作者让原本恪守儒训的唐敖,最后在道家的虚无主义中得到了解脱; 一个恪守儒家的入世思想的唐敖终于以道家的出世思想为皈依。这是对污浊现实的抗议,同时又是对它的妥协,是不是出路的出路,唐敖的矛盾和软弱是作者本人矛盾和软弱的反映;唐敖遁入小蓬莱后仍不忘唐朝,为女儿改名闺臣,则是作者失望于现实,却仍旧留恋于现实的表现。唐敖的矛盾也就是作者的矛盾。

这里可以看出旧时代知识分子在传统文化框架制约下的心态,一种几乎难以逾越的儒道互补的精神活动和人生出路。

曹雪芹只好让贾宝玉悬崖撒手,吴敬梓只好慨叹儒林人物风流云散。现实还不能提供新的出路,才识远逊于曹雪芹和吴敬梓的李汝珍更不能不这样安排唐敖的下场。遗憾的是,唐敖虽是《镜花缘》最重要的人物,是作者最珍视、最肯定的人物,却并非一个刻划得成功的人物,而只是作者观念的人物化,严重缺乏个性和生气,不足以感人。作者虽然赋予了他一系列善言善行,但都是简单化、模式化的。救人需钱他就有钱;救人需跳越宫墙,他吃过“蹑空草”;救人需强劲的膂力,他吃过“朱草”;救人需知医道,他懂医道;女儿国治水,作些规划,也就顺利解决。由儒入道虽有沉重的感喟,但作者并没有表现主人公内心所必有的冲突和苦痛。总之,这一切写得相当浮泛,唐敖不是血肉生命的披沥,而是观念衍化成的人形。

由于劝善观点的过于执拗、小说观的陈旧以及作者艺术思维能力的限制,《镜花缘》中的人物刻划得少有鲜活、成功者。大多数人物都有唐敖那样的概念化的毛病,有些人物的概念化更甚于唐敖,另一位作者最珍视、最肯定的人物唐闺臣即是。也是重要人物的多九公,同样有概念化的毛病,他实际上是位不戴儒巾的儒生,相当程度上是作者儒家善的观念的另一传声筒。作者借他的老诚,不时让他作儒家的伦理说教。至于他身为舵工,却不见多少舵工本色。

人物形象的概念化是《镜花缘》的严重缺陷,严重地影响了它的思想和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