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归来》

陆志韦

老弟呀，向前不到一箭路，

这几天恶浪头山样高，

也算经过了一番辛苦。

前面是我们家山的影子。

月轮正挂在桃树背后，

一斑斑射到港口的亭子。

记得那一年春风来得早，

催醒了一涧羞涩的桃花。

妈就说天公这样好那样好。

又是那一天茅亭顶上，

低着眼望海上来的燕子;

什么事都不曾挂在心上。

老天忽然随着桃花醒了!

天边有隐隐的两片白帆。

那一刻这航海的生涯定了。

这几年看尽江山飘尽海，

早知道益近家乡心益苦，

那我又何苦来? 我又何苦来?



【赏析】 从这首诗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位年轻的水手在历尽人间沧桑之后发出的内心感慨。儿时的纯真幻梦，在大海的浪涛之下早已荡然无存，如今化为对故乡和母亲的怀恋。这种情感，也许是每个人历经坎坷之后都会由衷发出的。因而，这首诗的人情味也就更加显得浓郁可爱。

全诗可以分为三层意思，前六句可算为诗的第一层，是水手历经风浪之苦，遥遥望见故乡时，油然而生的一种亲切、悠然、舒畅的情感。虽然几天前，水手还在“恶浪头山样高”的汪洋中颠簸，而此刻故乡的山、故乡的桃树、故乡的月轮都是那般迷人地呈现在眼前。无数天的惊恐和劳累，全在故乡的月轮之下消然而释了。而那斑驳的月光下的草亭却又令水手感到怅惘，牵惹起水手难以名状的思绪，诗到此出现一层转折。

接下去，年轻水手的意识中映现出甜蜜的少年时代。“记得那一年春风来得早，催醒了一涧羞涩的桃花。”把桃花看得这般仔细的人，其心境必然是无忧无虑的，而诗中的桃花又有明显的拟人色彩。桃花的美好自然是水手最幸福的时光的象征。年幼时，他从母亲的故事里听得天底下尽是好事，忧愁便是与他无缘的了。所以，年幼的他只会从茅亭上望着海上穿飞的燕子产生出无数美妙的幻想;年轻的水手也不会忘记，那一刻突然发生的人生转折，他尚未从幼时的幻梦中醒来，便被推到了为生活奔波的人群之中。美好的人生瞬间作那样短暂的驻留之后，再也不会重返他的生活了。

诗末三行为最后一层意思。年轻的水手在饱尝漂泊的痛苦之后，在望见家乡的时刻，平日郁积于心中的苦楚便立刻涌上心头。这心灵的苦楚又是他平素最不愿在人们中流露的，此刻却偏偏想向亲人倾诉。早知这样，又何必返回家乡，重提那段辛酸的往事呢? 因此水手叹息道： “我又何苦来? 我又何苦来?” 话虽这么说，然而，内心对家的热爱、依恋却被衬托得更为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