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和蜜蜂》

穆旦

春天是人间的保姆，

带领一切到秋天成熟，

劝服你用温暖的阳光，

用风和雨，使土地重覆，

林间的群鸟于是欢叫，

村外的小河也开始忙碌。



我们知道它向东流，

那扎根水稻已经青青，

红色的花朵开出墙外，

因此燃着了路人的心，

春天的邀请，万物都答应，

说不的只有我的爱情。



那是一片嗡营的树荫，

我的好姑娘居住其中，

你过河找她并不容易，

因为她家有一窝蜜蜂，

你和她讲话，也许枉然，

因为她听着它们的嗡营，



好啦，你只有帮她喂养，

那叮人的，有翅的小虫，

直到丁香和紫荆开花，

我的日子就这样断送：

我的话还一句没有出口，

蜜蜂的好梦却每天不同。



我的埋怨还没有说完，

秋天来了把一切变更，

春天的花朵你再也不见，

乳和蜜降临，一切都安静，

只有我的说不的爱情，

还在园里不断地嗡营。



直到好姑娘她忽然叹息，

那缓慢的蜗牛才又爬行，

既然一切由上帝安排，

你只有高兴，你只有等，

冬天已在我们的发上，

是那时我得到她的应允。



【赏析】 穆旦是“九叶”诗派中成就显著的诗人之一。在他的诗中，体现了浓厚的自然主义倾向和超越社会现实的意识。作为一个有自觉个性的诗人，穆旦由于对当时旧中国的日益失望，而转向对自然的崇拜和寻求一种精神上的超脱，在这种超脱中，求得自我的实现和完善，将一切融入宇宙自然，揭示历史的真谛。本诗就含有这样的意味。

从表面上看，这首诗似乎描写了春天的美好图景，以及在这一个图景中发生的略觉朦胧的爱情故事，而实际上，诗人却是以此为表象，力求表达自己对宇宙人生的一种认识。整个诗篇有四个中心的意象，即我和姑娘，蜜蜂和春天。诗人是通过春天和蜜蜂的描写，映托出对“我”和“姑娘”的描写。春天是美好的，它“是人间的保姆，带领一切到秋天成熟”，它使林间群鸟欢叫，使小河汩汩流淌，使万木青青，使红蕊出墙。而这怡人的春天就如同“我的好姑娘”，她的美丽和矜持，正像那春天的花朵，招得嗡营的蜜蜂飞舞，也惹得人儿倾慕。诗人在这里以动人的笔墨描写了春天的大自然，而又在对这一自然美好图景的描绘中，映现出“好姑娘”的可爱，从而表达出“我”对“好姑娘”的倾慕和追求。然而，尽管春天美丽，姑娘美丽，“我”却有难言的凄苦：“说不的只有我的爱情”。蜜蜂在春天里每天都有它的“好梦”，而“我的日子就这样断送”。显然，“我”对“姑娘”的追求是“不容易”的，从美好的春天直到秋天来临，“我”难以言说的“爱情”却始终如一地像那蜜蜂不断地嗡营。 诗人在这里表现了“我”追求“姑娘”的努力和艰难。然而，春天已逝，秋日即去，“我”“蜗牛”般的执着，将定会得到应有的“叹息”。“一切由上帝安排”，因而，你的追求不应放弃，“你只有高兴，你只有等”，等到“冬天”爬上我们的发梢，等到春天的花朵，经过了夏天的孕育，秋天的成熟，我们所收获的将是“姑娘”的“应允”，就像蜜蜂辛勤地飞动在花影间采撷酝酿一定会“降临”“乳和蜜”一样。这便是诗所描绘的内容，但是，如果我们从诗人整个创作的思想和发展看，这诗却是诗人面对自然、社会、人生而表达的自己人生的体验和思想认识的结晶。在这首诗里，诗人通过对大自然的描绘，通过对春天和蜜蜂、“我”和“姑娘”的相映互托的表现，揭示出自己对自然美和人生理想的追求。诗人追求的是美好、纯真，追求的是生命和成熟。这是一种理想，一种绝妙的梦境，虽然它并不易得到，但是，“你只有等”，它定将以轻盈的身姿跃现你的眼前。在这首诗中，诗人冲出一般的时空樊篱，把自然精神与人的生命存在结合在一起，借自然物写出自己的感觉和思想，写出心灵的追求，写出人类在自然与理想的交合中对人生矛盾的精神超脱。

这首诗在艺术上表现了“九叶”诗人对西方诗艺的接受，具有象征的意义、把内心的感觉发现投注到自然外物从而获得互相包容的生命，具有沉潜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