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

2019-06-01 可可诗词网-泰戈尔 https://www.kekeshici.com

        

作品内容


        


        穆宫达先生过去的账房先生的孙女、现在的经理太太英德拉妮在一个不吉祥的时刻来到了穆宫达先生家里参加他外孙的婚宴。
        把以前的历史简要地交待一下事情就更明了了。
        目前,穆宫达先生已不是原来的主人了,戈里甘塔也不是原来的账房先生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双方都不处在原来的地位上了。但是,在过去,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当失去父母的戈里甘塔走投无路的时候,是穆宫达先生毫不犹豫,一见面就相信了他并把管理自己微薄业的重任交给了他。时间证明,穆宫达先生没有看错人。就像蚂蚁可以筑起蚂蚁山,渴望上天堂者可以积善修德一样,在戈里甘塔的精心管理下,穆宫达先生的财富也逐渐积累起来。最后当他巧妙地用非常便宜的价钱购置了一辆马车使之成为穆宫达家财产的一部分时,穆宫达家族便跨进了受人尊敬的地主阶层。随着主人的发达,仆人的境况也大为好转。慢慢地他的房子、土地增加了,威望也渐渐提高了。他曾经只是一个小小的收租人,如今也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先生。
        这些都是过去的历史了。目前,穆宫达有一个养子,名叫比努德比哈里。而戈里甘塔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孙女婿安比卡恰兰则是他们的经理。账房先生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所以,当自己由于年迈辞掉工作时,他越过儿子让孙女婿接替了自己的工作。
        一切工作都进展得很顺利,过去怎么样,现在也还如此。但仅仅在一点上有了点儿区别。现在的主仆关系只是工作关系,而没有了心灵上的沟通。过去,钱不值钱,人的心灵也单纯。现在人们不愿意花费时间去用心思考,全部心思都挂在自己亲人身上,哪还有闲工夫关心外人呢。
        此时,账房先生的孙女英德拉妮应邀来到了穆宫达先生的家参加他外孙子的婚礼。
        这个家就像一座神奇的化学试验室。在这里,各色各样的人们聚集在一起有增有减,不停地创造着非凡的、无尽无休的历史。
        在这个婚礼的聚会上,在一片欢快的气氛中,出现了两类人物并且一瞬间就在这个严密的网中织出了一股新线和一个新结。
        参加婚礼的大多数人都已吃过饭,英德拉妮下午才来到穆宫达家。比努德的妻子纳扬塔拉问她为什么来晚了,英德拉妮就说了家务事忙,身体不好等几个理由。但这些理由不能使任何人感到满意。
        虽然英德拉妮隐瞒了晚来的主要原因,但在座的人都清楚知道这一点。这个原因就是: 穆宫达先生是主人并且富有,这不假,可从家族出身来看戈里甘塔比他高贵得多。英德拉妮不能忘记自己家庭的荣誉。因此为了避免在穆宫达先生家里吃饭,她故意迟迟不动身。正是看穿了她这一用心,穆宫达家的人却拼命催她吃饭。但英德拉妮可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姑娘,她硬是撑着没有吃饭。
        有一次,穆宫达和戈里甘塔之间也因为家族荣誉问题发生了比今天还严重的争执,事情是这样的:
        英德拉妮长得非常漂亮。在我们的语言中常常把美人比作静电。对于大多数孩儿来说,这个比喻不恰当,但用静电来比喻英德拉妮却十分恰如其分。英德拉妮似乎在自己的内心深处巧妙自然地,把一种强烈的激情和锐气与自己的庄重结合在一起。闪电在她的脸上、眼中和全身似乎永远处于静止状态,在这里任何狂躁都是不能允许存在的。
        见到这位漂亮的姑娘,穆宫达先生向戈里甘塔提出了让她嫁给自己养子的建议。戈里甘塔在忠于自己主人这一点上不容置疑,甚至于可以为主人献出自己的生命。不管他的境况有了多么大的改善,也不管主人怎么样像朋友一样待他,他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他主人的尊贵身份,甚至连做梦时都不会忘怀。在主人面前或提到主人时,他似乎总是感到卑微。但是,对于主人提出的这桩婚事他却怎么也不同意。他可以报答主人对他的恩典,但绝无必要放弃自己家族的荣誉。他说什么也不同意把自己的孙女嫁给穆宫达先生的儿子。
        手下人的这种家族荣誉感使穆宫达先生极恼火。他原以为他忠实的仆人会满心欢喜地接受他的提议。当戈里甘塔对此提出异议时,穆宫达很生气,有好几天都不和他说话,这使他内心十分痛苦。主人的这种情绪深深地刺痛了戈里甘塔的心。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同意这门亲事,而把孙女嫁给了一个失去父母的穷人家的孩子,还把他接到自己家抚养并供他读书。
        这位出身高贵的祖父的孙女英德拉妮来到他的主人家里都不吃饭,这自然使得主人的妻子纳扬塔拉感到很不痛快。英德拉妮的傲慢态度也瞒不过她嫉妒的目光。
        首先,英德拉妮戴着许多金银首饰来到他们家。她有什么必要在主人家炫耀自己的财富呢?她难道要和自己的主人平起平坐?
        其次,英德拉妮有一副姣好的容貌,对于她的美貌无人怀疑。纳扬塔拉认为,像英德拉妮那种地位低下的人没有必要长得这么好看,这不公平。但实际上,认为英德拉妮表现自己的美丽完全是纳扬塔拉的想象。谁也不能怪罪别人长得漂亮,如果因此谴责人家,只能说明自己傲慢。
        第三,认为英德拉妮目空一切。英德拉妮平常就有一种自然的庄重感。除了与特别亲近的熟人外,她一般不和别人打得火热。此外,她也不像有些女孩那样,凑到一起就吵吵嚷嚷,或者什么事情都想插上一手。
        由于这些无根据的和有根据的理由,纳扬塔拉渐渐变得脾气暴躁起来。她动不动就向别人介绍,英德拉妮是“我们经理的夫人”,是“我们账房先生的孙女”。她叫她一个能说会道的贴身女佣走近英德拉妮亲近地用手摆弄她的首饰并品头论足。女佣一边称赞她戴的项链和手镯,一边问:“我说,大姐,这些是镀金的吗?”
        英德拉妮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不是,是铜的。”
        一会儿,纳扬塔拉又对英德拉妮说:“喂,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干什么呀?你把这些吃的东西送到外面的轿子里去吧。”
        实际上,在不远的地方就有她家的佣人在那儿。
        英德拉妮只在一瞬间用她那有着又浓又长睫毛的大眼睛看了纳扬塔拉一眼,然后就默默地端起一些盛着甜食的陶碗向轿子前面走去。
        轿子里的人看到英德拉妮亲自送来甜食,连忙惴惴不安地说:“大姐,怎么敢劳累你呀,快把碗交给佣人吧。”
        英德拉妮仍然端着甜食碗对他们说:“这也累不着人。”
        另一个人也说:“大姐,还是把碗给我吧。”
        英德拉妮说:“不用了,我亲自送去。”
        就像杜尔加神既庄严又亲切地亲手把饭端给他的崇拜者一样,英德拉妮也义无反顾地、热情地把甜食送到轿子里。仅仅在几分钟的接触中,呆在轿子里那个家庭主妇就对这位少言寡语、面带微笑的英德拉妮产生了好感并强烈希望与她结成生死之交。
        就这样,纳扬塔拉使出浑身解数,用她那女人特有的残酷手段企图侮辱英德拉妮,但她没有让这些攻击伤害到自己。纳扬塔拉的所有企图在英德拉妮纯洁的、光彩夺目的、坚硬的盾牌下一个接一个地破灭了。看到她那庄重和沉稳的样子,纳扬塔拉变得更加气愤。英德拉妮看到这种情况后,就趁人不注意也不向任何人告别就回家了。
        


        一些人在表面上能温和地忍受侮辱,但他们内心受到的伤害往往更深。英德拉妮尽管以无限蔑视的态度承受住了对她的侮辱,但她的内心仍然感到很不自在。
        就像曾经有人提亲让英德拉妮嫁给比努德比哈里一样,也曾经有人让纳扬塔拉与英德拉妮的一个远房姨表兄巴马恰兰结亲。那个巴马恰兰现在是比努德办公室的一名小职员。英德拉妮现在还记得,当她们都不是孩子时,有一天,纳扬塔拉的父亲带着她来到英德拉妮家请求戈里甘塔说媒要把女儿嫁给巴马恰兰。当时,作为一个小姑娘的纳扬塔拉那极不寻常的滔滔不绝的话语使戈里甘塔感到惊诧不已并对她产生了兴趣。在这个早熟的女孩儿面前,少言寡语和害羞的英德拉妮感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和不成熟。戈里甘塔很喜欢纳扬塔拉的能说会道和漂亮的外貌。但是由于家族的差异,戈里甘塔没有答应这门亲事。最后,由于他的推荐和撮合,纳扬塔拉嫁给了出身一般的比努德。
        想到这些往事,英德拉妮的心情仍然没有放松,相反,自己受侮辱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此时,她想起了史诗《摩诃婆罗多》中描写的舒克拉恰尔加的女儿黛布加妮和沙尔米什塔的故事。黛布加妮打破了她主人女儿的骄横把她变成了奴隶。英德拉妮想,如果她也能像黛布加妮所做的一样,那么世界上就还有公道可言。就像德伊塔他们曾经离不开舒克拉恰尔加一样,穆宫达先生一家也曾经离不开她的祖父戈里甘塔。当时,戈里甘塔如果愿意的话,完全可以使穆宫达先生败倒在自己脚下。但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使穆宫达的财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并且管理得有条不紊。可是,如今他的主人却把他忘了,不认为应对他有什么好感激的。英德拉妮认为,以她祖父的实力当时很容易就能为自己买一辆马车和一些土地,但他没有那么做,而是为他的主人买了这些东西。这是他的一种奉献,谁知道主人家的后代们今天是不是还记得这些。“以我们给予你们的财富和荣誉为资本,你们今天获得了侮辱我们的权利。”想到这些,英德拉妮心里愤愤不平起来。
        回到家里,她看到,她丈夫在参加了主人家的婚礼并做完了公司里的工作之后,正坐在卧室里的一张沙发上专心地看报纸。
        很多人的印象是,夫妻的脾气秉性应当差不多。因为,当我们偶尔发现在某些场合夫妻的秉性很相像时,我们会认为那是很自然的和合乎常理的。当然我们也常常希望,在大多数情况下,这应当是个规律。眼下,英德拉妮和她的丈夫安比卡恰兰在一两个方面的性情就非常一致。安比卡恰兰也不是一个爱交际的人,他只是为了去办公室上班才出门。每天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并安排其他人做完工作以后就直接回家,看起来就像为了抵御生人们的进攻而把自己关进一个攻不破的堡垒里。在外面只有他和他的工作,在家里只有他和他的英德拉妮,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内容。
        看到妻子浓妆艳抹、浑身戴满首饰,走进屋来,安比卡恰兰刚想说几句取笑她的话,可突然打住话头,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英德拉妮极力装出笑脸回答道:“没什么事儿,刚刚去见了我的主人。”
        安比卡把报纸扔到地上说:“这我知道,可在那之前呢?”
        英德拉妮一边摘着首饰一边说:“在那之前主人的妻子已招待我了。”
        安比卡说:“招待得怎么样?”
        英德拉妮走近丈夫,坐到沙发扶手上,用胳膊搂住丈夫的臂膀,回答说:“当然不可能像从你那里得到的一样了。”
        然后,英德拉妮一五一十地把主人家发生的事全盘端出。她本来寻思,不要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说给丈夫听,但她没能那么做。过去英德拉妮也曾多次发过类似的誓言,但她没有一次能兑现这些誓言。英德拉妮在外人面前可以表现得相当克制,但在自己丈夫面前她却从不掩饰自己自然感情的流露,在丈夫面前她丝毫做不到这一点。
        安比卡恰兰听了妻子的陈述,肺都要气炸了。他说:“现在我就辞职。”当时他就准备给比努德先生写一封措辞严厉的辞职信。
        此时,英德拉妮从沙发扶手上起身,坐到了靠近丈夫脚的铺着席子的地板上,并把自己的胳膊放到丈夫胸前对他说:“这么匆匆忙忙做决定不好。今天就不要写了,明天一早再做决定吧。”
        安比卡激动地说:“不行,一分钟也不能再耽搁了。”
        英德拉妮在她祖父的心目中就像一支睡莲一样茁壮成长。她一方面在内心深处从祖父那里得到了温馨的疼爱,另一方面也从祖父身上无形中接受了许多他固有的思想。戈里甘塔对穆宫达一家一贯忠心耿耿,充满崇敬之情,虽然英德拉妮没有完全继承她祖父的这一传统,但是为了主人家的利益即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想法在她心里也已深深地扎了根。她那受过良好教育的丈夫本来可以做律师或者做更加体面的工作,但出于对妻子内心想法的尊重,他目前心情愉快,专心致志地替比努德管理财产。英德拉妮虽然在比努德家受到侮辱,但是,她怎么也不会同意她丈夫为此辞去管理比努德家财产的工作。
        英德拉妮摆出种种理由,和颜悦色地对丈夫说:“比努德先生并没有错,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儿。你没必要因为和他妻子生气就急急忙忙与他发生争执。”
        听了这话,安比卡先生大笑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冲动在妻子面前显得太可笑了。他说:“你这话也对。不过以后不管是主人还是别的什么人请,我都不会再让你去他们那儿了。”
        这个小小的风波就平息下来,家里又恢复了温馨的气氛。在丈夫的特别体贴下,英德拉妮也渐渐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往事。
        


        比努德比哈里把管理田产的工作全交给安比卡恰兰处理,自己一点儿都不过问。就像有些丈夫出于依赖和过分放心而对于自己的妻子根本就不上心一样,比努德对自己的田产也采取了漠不关心的态度。由于从土地上收取的租金不会跑掉,因此他不把它看作是一笔收入。他对这些已习以为常,这笔钱对他已失去了吸引力。
        比努德的愿望是,沿着一条便捷的地道忽然一夜之间进入财神爷的宝库中。所以,他根据某些人的建议偷偷地搞起了各种各样异想天开的生意。有时候他决定把他家乡的所有桉树都砍掉制作牛车轱辘,有时候又让下面人把松达班森林里的所有蜂箱都收集在一起,又有时派人到西部省份的树林里采集草药试图垄断草药市场。比努德心里明白,别人听了他这些奇妙想法肯定会嘲笑他,因此,他从来不向大家公开他的这些生意。特别是在安比卡恰兰面前他更感到无地自容,他恐怕安比卡认为他是在糟蹋钱,所以做上述那些买卖时,他总有些战战兢兢。在安比卡面前他的那种拘泥感使人感到似乎安比卡是地主,而他只不过是想坐在那里挣点儿工资。
        从婚礼后的第二天起,纳扬塔拉就开始在丈夫耳边唠叨起来:“你自己什么都不管。安比卡让你做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做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暗地里究竟搞了多少名堂。你经理的妻子戴着那么多首饰来到咱们家,这是我嫁到你家后连见都没见到过的。她到底从哪儿弄来那么多首饰,她又凭什么那么高傲。”等等等等。纳扬塔拉在谈到英德拉妮的首饰时不仅添油加醋,英德拉妮对她家女佣说的话她也胡编乱造了一通。
        比努德是一个耳朵根子软的人。一方面他离开别人什么事情也干不了,另一方面,对于别人在他耳边散布的怀疑言论,他轻易就会相信。听了妻子的告状,他马上深信不疑,他的经理贪污了他的钱财。由于他平常根本就不过问公司的事情,所以他完全凭空想象着安比卡贪污的可怕情景。但他根本找不出办法来查出安比卡贪污的证据,没有勇气清楚明白地指出安比卡的问题,他感到进退两难。
        公司里的所有职员都对安比卡恰兰的大权独揽深怀嫉妒。特别是戈里甘塔的那个远房外孙巴马恰兰对安比卡最为忌恨。因为他认为从亲戚关系来讲他和安比卡是平等的,而安比卡虽然和他是亲戚,但仅仅是出于嫉妒才没有给他安排重要职务,对此他坚信不疑。他认为,只要给他一个合适的职位,他自然能够愉快胜任。他还特别瞧不起经理这个位子。他常说,如今公司经理这个职位就如同过去年代里战车上悬挂的旗帜,战马因困乏而死,而战旗先生却在战车上骄傲地高高飘扬。
        比努德很长时间以来就一直没有过问公司的事情。只是在他为做某宗生意而突然需要大量钱的时候,他才会偷偷地把财务主管叫来询问,库里现在还有多少钱?当财务主管说出库里的钱数时,才会稍加犹豫然后把钱取走,给人的感觉是这些钱似乎是别人的。每次取钱时,他必须签字。在从库里取走钱后的一段时间内,他总是对安比卡有些发憷,他竭力回避与安比卡见面。
        安比卡恰兰常常为此事感到为难。因为地主自己那份钱交给他本人后,库里面存的钱基本上是应向政府缴纳的税金和给公司职员们发的薪金。如果这部分钱被不正当地挥霍的话,公司的工作将难于维持。但是比努德往往像贼一样偷偷摸摸地从库里把钱取走,使得安比卡没有机会来阻止他,给他写信也无济于事。因为,他只知道躲避,而不知道世界上有羞耻二字,所以他总是不露面。
        渐渐地当比努德做得太过分时,安比卡恰兰一气之下把钱箱子的钥匙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比努德就再也不能背地里从箱子里随便拿钱了。但是由于此人非常心虚,虽然身为主人,他也不敢稍微撒撒威风。但是,安比卡恰兰的努力还是付诸东流了,即使他掌握着铁箱子的钥匙也不能阻止钱财外流,而且适得其反。我们后面再详述此事。
        安比卡恰兰采取了严格管库措施后,比努德心中十分不满。这时,当纳扬塔拉向他散布有关安比卡的怀疑想法时,他甚至感到确有其事。他偷偷地把那些低层职员一个接一个地找来向他们询问。这时巴马恰兰就成了他的一个代理人。
        在戈里甘塔时期,账房先生常常毫无顾忌地用暴力干涉附近其他地主土地方面的事务。戈里甘塔甚至用此种手段还强占了很多人的许多土地。但是,安比卡从来不干这种事。如果因土地出现纠纷,他总是尽力予以调解。巴马恰兰提醒他的主人注意此事。他明确告诉主人,安比卡一定是从对方接受了贿赂,才从中调解而使主人吃了亏。巴马恰兰对此也毫不怀疑。有权有势的人怎么可能不受贿呢?即使打死他,他也不会相信安比卡不接受贿赂。
        就这样,比努德暗地里从许多人嘴里听到了有关安比卡的谗言后就对他更加怀疑起来。但是比努德始终没有勇气对安比卡直接采取任何措施。一方面,他不敢面对安比卡,另一方面,他担心能够应付任何局面的安比卡可能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最后,纳扬塔拉不满丈夫的胆怯行为,有一天背着比努德把安比卡恰兰叫到自己面前,隔着面纱对他说:“我们不能再雇用你了,你把一切账目向巴马恰兰交代清楚后,请走吧。”
        安比卡早就知道,有人在比努德面前掀起了一股反对他的浪潮。因此,对于纳扬塔拉的话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当时,他就直接找到比努德比哈里问道:“你是不是要解雇我?”
        比努德连忙说:“不,从来没有的事。”
        安比卡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怀疑?”
        比努德不知所措地答道:“一点儿也没有。”安比卡根本没提纳扬塔拉说的话就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回到家以后,安比卡也没对英德拉妮提起此事。这样又过了几天。
        忽然,安比卡患了流行性感冒。病情并不严重,但由于身体虚弱,他有好几天没能去办公室上班。
        那时,正赶上要向政府缴税,还有好多别的事儿积了一大堆。因此,安比卡一天上午离开病床强撑着病体来到办公室。
        那一天,谁也没想到他能来办公室,所有人都对他说:“您还是回家吧,身体这样弱,您先别上班了。”
        安比卡不顾自己身体来到办公桌前坐下。他的同事们看起来有些紧张,但突然又非同寻常专心地干起自己的事情来。
        安比卡打开了自己的抽屉发现他的所有卷宗都没有了。他问大家:“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也都如同坠入五里雾中,谁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被人偷走了,还是被鬼窃走了。
        巴马恰兰说:“我说,先生们,你们别装傻充愣了。谁都知道,他的卷宗是主人自己拿走了。”
        安比卡脸都气白了,他问道:“为什么?”
        巴马恰兰一边在纸上写着什么一边说:“我们哪儿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比努德利用安比卡没有上班的机会按照巴马恰兰出的主意配了把新钥匙打开经理的抽屉取走了他所有的卷宗想要调查一看。狡猾的巴马恰兰并没有向安比卡隐瞒这件事。他何尝不想让安比卡受辱后辞职呢。
        安比卡锁上抽屉后摇摇晃晃地去找比努德。比努德派人告诉他,说自己头疼,不见。安比卡只好拖着虚弱的身体回了家并一头倒在床上。英德拉妮连忙跑过来,仿佛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心来温暖丈夫的身体。慢慢地她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像静电一样安静的英德拉妮今天再也平静不下来了,她的肺都快气炸了,圆睁的双眼里冒出了愤怒的火焰。这样好的丈夫遭受如此的侮辱。对主人那么忠诚却得到这样的回报。
        看到英德拉妮气急败坏的样子,安比卡的气反而消了。他就像把罪犯从神灵的惩罚中拯救出来一样,握住英德拉妮的手说:“比努德不过是个孩子。耳朵根子软,听了别人的教唆,他就轻信了。”
        此时,英德拉妮用自己的两只手把丈夫的脸揽到自己怀里激动地抱紧。一瞬间,她两只眼睛中的愤怒情绪消失了,泪水顺着两腮滑落下来。她试图用自己的双臂把她心目中的神从世界上一切不公正和一切屈辱之中带进她心灵的神殿。
        当时她做出决定,安比卡恰兰马上就辞去工作,此时在这个问题上再没有什么异议了。但是这个小小的报复并不能使英德拉妮感到宽慰。当抱有疑心的主人要把安比卡辞掉时,安比卡却主动辞职了,主人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安比卡在做出辞职的决定后已不再生气了。可是,英德拉妮心中的怒火却丝毫没有减弱。
        

结 尾


        就在这个时候,佣人进来报信说,主人家的账房先生来了。安比卡心想,比努德一定是自己不好意思而派账房先生来让自己提交辞职书。因此,他亲自草拟了辞职报告并递到账房先生手里。
        账房先生根本没理会他的辞职书,只是说:“全都完了。”
        安比卡问:“怎么了。”
        账房先生叙述了事情经过。原来由于安比卡恰兰采取了预防措施,比努德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随便从库里面提钱以后,他就开始暗暗地从各处大量借钱。他一个接一个地开始做起了新生意,但他屡屡受骗上当,经济上严重受损,可他的劲头却越来越大。尽管他绞尽脑汁想挽回自己的损失,但最后还是负债累累。当安比卡遭受羞辱的时候,他趁机从库里取出全部钱财。为了还钱,他很久以前就把马车和土地抵押给邻村的地主了。但由于这个地主有钱一直没有催要。现在他看到时机已到,突然提出索要,这就使得比努德处于十分狼狈的境地。
        刚一听到这些情况,安比卡一时间也愣住了。最后他说:“今天我还理不出个头绪来,明天再想办法吧。”
        当账房先生起身告别时,安比卡向他要回了自己的辞职书。
        回到卧室里,安比卡对英德拉妮详细讲了比努德家发生的一切,然后说:“在比努德这样的处境下我不能辞职。”
        英德拉妮也像一幅石雕一样呆坐了好一会儿。最后她把自己心里蕴藏的一切不满和怨恨强压下去,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现在你不能辞职。”
        随后安比卡一笔一笔地算了一番,看看从哪里还能弄到钱,但他还是凑不足还债的钱。安比卡向比努德建议,是否从他妻子那里找几件首饰变卖。过去,比努德做买卖时也曾向妻子要过首饰,但都未成功过。这次他想尽办法向他妻子哀求,向她哭诉,向她认错,请她捐献几件首饰。纳扬塔拉说什么也不给。她认为,这个家已经散架了,现在这些首饰就是她最后的唯一依靠了,所以她要拼命地抓住不松手。
        正当比努德为了凑钱一筹莫展的时候,英德拉妮那充满报复情绪的眉梢突然绽开了笑容。她握住丈夫的手说:“该做的你都做了。现在你可以心安理得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看到妻子为了自己受辱到现在还愤愤不平时,安比卡不禁哑然失笑了。在这个困难时刻,比努德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他心中不由地对比努德升起一股怜悯之情。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比努德。他想把自己的财产抵押出去,筹集钱来替比努德还债。可是,英德拉妮对天起誓说:“我绝不许你动这些财产。”
        安比卡变得不知所措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他和颜悦色地想说服妻子,但英德拉妮一点儿没听进去。最后安比卡铁青着脸默不作声了。
        此时,英德拉妮打开了自己的铁箱子,取出了所有的首饰放到一个大盘子里,然后她用双手费力地端着这个沉甸甸的盘子微笑地放到了丈夫的脚边。
        作为祖父唯一一个心爱的宝贝孙女,英德拉妮从出生之日起每年都从他那里得到许多非常值钱的首饰。生活节俭的丈夫一生的大部分积蓄也都变成了这个无儿无女的妻子的首饰。英德拉妮把所有这些首饰放到丈夫面前说:“今天我把祖父赠予我的这些首饰原封不动地再奉献给他的主人家。”
        说完这句话,她满含热泪地低下头沉思起来。她仿佛看到,他那位头上长着稀疏的白发、朴实无华的面庞上常常挂着安详微笑的、沉稳的祖父,又来到了自己身旁,并且用他那凉爽的手慈爱地抚摸着她低垂的头默默地为她祝福。
        比努德家又购买了马车和土地。英德拉妮不计前嫌又穿上上次的衣服去纳扬塔拉那里做客。此时她心里已经没有了屈辱和痛苦的感觉。
        

(孟历)一三○二年阿沙拉月
        (1895年6月)
        (石景武 译)


        

赏 析


        《报复》这篇小说,讲述了一位受到主人侮辱的女性英德拉妮,以金钱去拯救债台高筑的主人,从而赎回自己的尊严。用以德报怨的方式来达到报复的目的,构思的确别出心裁。
        英德拉妮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她的美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对于大多数美人来说,把她们比作静电是不恰当的,但用静电来比喻英德拉却恰如其分;她的美又是令人嫉妒的,纳扬塔拉认为,地位低下的英德拉妮,没必要长这么好看。作者主动为英德拉妮叫屈,“这不公平”,因为别人长得漂亮,就谴责人家,只能说明自己傲慢。读者们如果像纳扬塔拉一样,认为英德拉妮目空一切,那就错了。英德拉妮庄重大方,既不会吵吵嚷嚷,也不会对什么事都插上一手。面对女佣的讽刺,她郑重、诚实地说自己的首饰是铜的;面对纳扬塔拉的刁难、羞辱,她庄严、热情地把食物送到轿子里。她心地善良,在纳扬塔拉一家落难时,她没有落井下石,更没让丈夫辞职,还倾其所有帮助主人一家还债。英德拉妮美得那样耀眼而亲切,让人如何不爱她。
        我们感动于英德拉妮的美与善,更欣赏于她强烈的自尊意识。不可否认,英德拉妮是有些贵族的高傲的,这从她不肯在穆宫达家吃饭就可以知道。其原因要追溯到她那极为重视家族荣誉的祖父戈里甘塔。英德拉妮作为祖父最亲爱的孙女,深受其影响。但高傲并不是英德拉妮本性,让我们看看英德拉妮内心真正的渴望吧。英德拉妮佩戴许多金银首饰来到穆宫达家参加婚礼,纳扬塔拉心中质问:“她难道要和自己的主人平起平坐?”是的,英德拉妮潜意识里要的就是这种平等。她忍受了纳扬塔拉的侮辱后,幻想着自己,能像史诗中的黛布加妮一样,打破纳扬塔拉的骄傲,自己翻身做主人。英德拉妮更愤怒地认为:“以我们给予你们的财富和荣誉为资本,你们今天获得了侮辱我们的权利。”一语道破了主人奴役仆人的实质是靠无尽的剥削换来的特权。英德拉妮内心渴望着,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和做人的尊严。她的“报复”意识也由此形成。最终英德拉妮帮助主人还清债务,完成了她的“报复”。英德拉妮认为从此与主人互不相欠,甚至是以一种施与的方式解救了主人,最终她的自尊得以维护。英德拉妮这种独特的抗争方式,值得读者玩味。
        “很多人的印象是,夫妻的脾气秉性应当差不多。”这句话恰当地形容了英德拉妮夫妇与纳扬塔拉夫妇的特点。
        英德拉妮的丈夫安比卡恰兰,不爱交际,生活俭朴,并且尊重、关心妻子。安比卡恰兰本可以做律师或更体面的工作,但出于对妻子想法的尊重,他愉快地替比努德理财,并把自己大部分积蓄为妻子买了首饰。他看到妻子从穆宫达家回来,马上细心地发现妻子神色不对,得知妻子受辱,立刻激动地要辞职。安比卡恰兰工作能力很强,有了他比努德根本不必过问自己的公司。安比卡恰兰的人品正直善良,为了公司的正常运转,即使对身为主人的比努德,他也严加约束,决不讨好姑息。在自己受到调查、辞退的羞辱后,一听说比努德有难,安比卡恰兰还是四处筹钱帮他还债。大概是作者太喜爱英德拉妮这位内外兼备的女子了,所以爱屋及乌。在她的丈夫安比卡恰兰身上,不仅没有泰戈尔常常批判的男权思想,还是个集各种优点于一身,是既会赚钱又很顾家的好男人。
        纳扬塔拉夫妇,是作者塑造的一对反面人物。纳扬塔拉,忌妒、无情、吝啬的性格在文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她忌妒英德拉妮貌美典雅,就使出浑身解数,去伤害她;看到丈夫对安比卡恰兰唯唯诺诺,就造谣中伤安比卡恰兰;当丈夫遇到财务危机时,她死守着自己的首饰一毛不拔。比努德更是纨绔子弟的典型。他挣钱不走正途,整天幻想发笔横财;他四处借债,以至于倾家荡产;他用人不信,调查、辞退忠诚的安比卡恰兰。这两个形象、性格单一的人物,是当时一些不劳而获、奢侈无能的地主阶级的代表。
        “过去,钱不值钱,人的心灵也单纯。现在人们不愿意花费时间去用心思考,全部心思都挂在自己亲人身上,哪还有闲工夫关心外人呢。”小说中的这些颇具哲思的语言,真实而形象地反映了世道人心的变化和人物思想感情的波澜。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融入了强烈的主观情绪,具有鲜明的爱憎,深深地引起读者情感上的共鸣。
        

(周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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