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髅

2019-06-01 可可诗词网-泰戈尔 https://www.kekeshici.com

        

作品内容


        少年时代,我们三个小伙伴住在同一间卧室里,在隔壁房间的墙上悬挂着一具完整的骷髅。夜里,骷髅上的一块块骨头在夜风的吹拂下颤抖不止,咯咯吱吱作响。而在白天,我们却不得不摆弄这具骷髅。因为那时我们正一起接受家庭教师的培养: 跟一位语文教师学习《梅格纳特之死》[1]这样的诗篇,向坎伯尔医学院的一个学生学习骨学。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恨不得让我们一下子就精通所有的学问。至于这种良好愿望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获得成功,对熟悉我们情况的人来说是不言而喻的,而对不了解我们的人,还是保密为好。
        此后,一晃就过去了许多年。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个房间里的骷髅早已不知去向,我们脑子里的骨学知识也不知飞向何方,一切都已荡然无存。
        一天晚上,记不清什么原因,其他房间都被占用了,我不得不到那间放过骷髅的房里过夜。因为换了环境,我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教堂大钟隔时敲响,敲完了前半夜所有钟点,后来似乎午夜的钟声也敲过了。这时,早就在墙角点燃的那盏油灯的光焰已变得十分暗淡,忽明忽暗地又闪动了五分钟光景,终于完全熄灭了。前一阵,我家不止一次地发生不幸,因此当那盏灯灭掉时,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死”。就像深夜一盏油灯的光焰消失在永恒的黑暗中那样,不仅是自然世界,而且无数人类生命的小小火花也同样如此,时而在白昼,时而在黑夜,倏然熄灭,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
        这时在我脑海里渐渐现出那具骷髅的影像。我遥想着她生前种种可能的遭际,突然我觉得,仿佛有一个活物在漆黑的屋子里沿墙摸过来,绕着我睡的帐子游荡。我听到她急促的喘息,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又找不着,于是在屋里越转越快。我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在失眠的热脑中产生的幻觉,在我脑子里血脉汹涌地搏动听起来就像是那急促的脚步声。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全身毛骨悚然。为了消除这莫名的恐惧,我壮胆放声喊道:“谁?”
        方才感到的那脚步声立刻在我的蚊帐外停住了,接着我听到了答复:“是我。我的骷髅到哪儿去了?我就是来找它的。”
        我想决不能被自己幻觉的产物所吓倒,于是紧紧抓住枕头,用老熟人似的平静语气说道:“你深更半夜的又来捣什么乱?你现在还找那具骷髅干什么?”
        在黑暗中,从紧挨蚊帐的地方又传来了那女人的回答:“你这是什么话!要知道,那具骷髅之中有曾经包容我心胸的骨架,我二十六载年华的青春之躯就在它四周发育成长!——难道我就不该来看看它吗?”
        我立即答道:“不错!这话当然在理。那你就找吧,我可还要睡一会儿。”
        她说:“看现在屋里只你一个人,我就坐一会儿,跟你聊聊吧。三十五年前,我也是这样经常坐在一个男人身边,和他说知心话。可是以后这三十五年,我却只能在火葬场周围的阴风里游荡哀鸣。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坐到你这儿,又像人一样说话。”
        我感到她仿佛就坐在我的床头帐边。我虽然感到有些无奈,但还是强装热情地对她说:“好吧,那就讲些开心的事。”
        她说道:“既然你想听最有趣的事儿,那就让我讲讲我自己的故事吧!”
        这时候,教堂的大钟“��、��”地又响了两下。
        “我在人世的时候,还非常年轻,我像怕阎王一样怕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的丈夫。我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像上了钩的鱼。我觉得好像是一个陌生的人把我钩住了,并且用力把我从生息的所在——那恬静安逸的水里拖出来,我怎么也无法挣脱。出嫁后两个月,我丈夫就死了,亲朋好友都为我的命运叹气。我公公注意到所有的征兆,然后对我婆婆说:‘你这个儿媳妇就是古书里说的那种给丈夫带来霉运的毒女。’我无意间听到了公公说的这句话,至今仍记忆犹新。——你在听吗?你觉得这故事还有趣吗?”
        我赞道:“不错,故事的开头妙极了!”
        “那你就听我接着讲: 我乐得高兴地回了娘家,慢慢地我的年龄大了些。虽然人们没对我说,但我心里有数,像我这样容貌艳丽的女人并不常见。你觉得呢?”
        “恐怕是这样,但我从未见过你。”
        “没见过吗?不对吧?你不是见过那具骷髅吗?嘻嘻嘻嘻!——开个玩笑。我怎么才能向你证实呢: 就在那空空的眼窟窿里曾经长着一双长长的黑黑的大眼睛;从这骷髅龇牙咧嘴的可怕模样中你简直想象不出当年我殷红的嘴唇上洋溢着淡淡柔情的微笑。我又怎么能让你相信,那几根干枯的白骨上曾经有过我妩媚婀娜的腰肢、娇美艳丽的容颜,有着我青春的动人丰满,楚楚温柔,一切犹如盛开的鲜花。现在对你说这些可能太可笑,也太可气。把我如此美的躯体变成供你们学习骨学课的骷髅标本,这样的事情在我那个时候就连最有名的大夫也不敢想。我记得,有一位大夫在同他的好朋友谈话时,把我比作一朵金色的羌巴花[2]。按照他的意思,这世上谁都可以做人体骨骼学和生理学研究的标本,惟独像鲜花一样的我除外。难道金羌巴花里还会有骷髅吗?
        “当我行走时,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块摇曳着的晶莹的钻石,向四周放射着熠熠的光芒。每当我挪动轻盈的身躯,那颤动的腰肢,娇柔的曲线,仪态万方,仿佛波动的涟漪,层层向四周荡漾。有时我久久端详着自己的纤纤玉手,陶醉其中,觉得这如花似玉的纤手,能够在世上所有粗野狂傲的男人的嘴上套上嚼子,让我随意驾驭!当年妙贤带着阿周那[3],威风凛凛地驾着战车凯旋,倾倒了天、地、鬼府三界,惊呆了所有的仙、人、妖鬼!我想,那时她的双臂也必定如我一般美丽,娇嫩的手掌也必定如我一般红润,那纤纤的玉指微微颤动,就像飘曳的火苗楚楚动人!
        “然而,我那不知羞耻、毫无遮掩、全无修饰、老朽不堪的骷髅却向你展示着丑陋!可怜我当时孤立无助,申辩无门。因此,我就把自己的愤怒在这个世上更多地发泄在你身上。我曾想把自己二八少女那充满青春朝气和灼若鲜花的艳丽容颜展现在你眼前,驱除长久以来蒙眬你双眼的睡意,让充塞你满脑子的骨骼学知识都去见鬼。”
        我打断她道:“如果你真有躯体,我就抚按着它发誓: 我脑子里已经丝毫没有那学问的影儿,只有你那倾国倾城的豆蔻青春的容颜在这漆黑的夜幕上闪闪发光。你还能让我说些什么?”
        她接着道:“我没有什么女伴,我哥哥曾发誓说,他绝不娶妻,所以在内宅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花园的树下,我常幻想: 整个世界都在爱着我,所有的星座都凝望着我,风儿也故意一次次呼着长气从我身边掠过,躺在我身下的青草如若有知也会因我的绝色而窒息,世上所有的少年都如那草丛一样成团结簇地聚到我脚边。这时,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哥哥的一位朋友绍西谢科尔从医学院毕业后到我家乡做医生,以前我曾在背后见过他好多次。哥哥是个怪人——就像不能睁眼看世界一样,漆黑一片的人世间对他来说好像仍然不够空虚,他还要把自己隔绝到更孤僻的地方。
        “他只有绍西谢科尔一个朋友,所以外面的年轻人我只能见到他一个。夜晚,当我像女王一样躺在花丛之中,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变成了绍西谢科尔的样子,拜倒在我的裙边。——听见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我叹了口气道:“我真希望能以绍西谢科尔的身份生出来。”
        “你先听我讲完。在一个乌云沉沉的日子,我发烧了,医生进来看我,这是我们第一次会面。
        “晚霞的红光映在病人的脸上,掩盖了我苍白的面色。大夫进了屋,看着我的脸。这时,我也想象着自己变成了大夫,注视着我的脸庞: 晚霞中,软枕上,略带憔悴的花容;蓬松的卷发散落在前额,因羞涩而低垂的眼睑在面颊上留下一缕忧伤的阴影。
        “大夫柔声地对我哥哥说道:‘令妹需要诊一下脉。’我从被子里面伸出疲弱但却依然丰满的嫩手。我欣赏着自己的手,心想:‘如果再戴上一只翡翠色玻璃手镯,它会更好看。’大夫把手搭在我的手上诊脉,他显得有些心慌意乱,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大夫的诊脉茫无头绪,手指不断颤抖,但还是感觉出我发烧的灼热,而我也几乎听到了他内心血脉的搏动。——你相信吗?”
        我答道:“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但人的脉搏并不是在所有情况下都相同地跳动。”
        她接着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我又得过几次病,但每次都痊愈了。自从第一次生病的那个夜晚起,我就感到,在我的心目中世界上男子的数量突然减少了,千千万万的男人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我的世界几乎空寂无人。在我的天地里现在只剩下一位大夫和一位病人。
        “我常常在霞光迷人的傍晚,悄无声息地穿上春季色调的艳装,梳结好发髻,头戴茉莉花环,手持小镜走到花园里坐下。
        “‘这是为什么,你可能会问我,整天照镜子看自己难道就不烦吗?’真的不会。因为我并不觉得这只是在看自己。花园里虽然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坐着,我却感到有两个人。这时候我仿佛变成大夫,瞧着我自己,为我的美貌所倾倒,失魂落魄地爱自己、亲自己。虽然沉醉在爱的热情中,但从内心深处却响起长长的叹息,就像吹过花园的夜风一样发出呼呼的哀鸣。
        “打那时候起,我不就再是孤单单一个人了。每当我走路时,就垂睑细看,欣赏自己脚趾触地时的婀娜之态,想象着我们那位医学院毕业生看到这娇嫩的双脚轻拂地面的步履时会有什么感受?正午时分,窗外赤日炎炎,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孤单单的鹞鹰在晴空盘旋,时而发出悠扬的鸣声,缓缓拍击着翅膀,飞向更远的天边。在我们花园的围墙外面,走街串巷的货郎拖着长声吆喝:‘卖洋娃娃啦,卖手镯!’而我经常在这种时候动手铺床,铺上洁白的床单,躺下休息,散漫地让一只袒露的胳膊摊在柔软的床铺上。我常常觉得,这时有人正欣赏着我舒展的体态,用他的双手轻轻捧起我的手臂,在红润的手掌上吻了一下,然后又徐徐离去。如果故事就讲到这里为止,你觉得如何?”
        我回答道:“挺不错。虽然故事还有点不完整,但余下的部分我可以凭自己的想象补齐,那也足以让我打发今夜这剩下的一段时光了!”
        她续道:“但下面的故事会变得很沉重。这故事嘲笑的是什么?那具露着阴森森牙齿的骷髅又是如何出现的呢?还是听我讲下去吧。”
        “大夫在我们这里变得小有名气之后,就在我家楼下开了个诊所。那时我也常去那里,有说有笑,向他请教一些医学问题、毒药问题,以及人如何才能轻而易举地死去等等。
        “一谈到医药,大夫就兴致勃勃,滔滔不绝。我听着听着,渐渐地对死亡问题了解得就像了解自己家人一样熟悉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看到两种东西: 爱恋和死亡。
        “我的故事就要讲完了,剩下的部分已经不多了。”
        我轻声地说道:“黑夜也将过去。”
        她接着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发现大夫有些心绪不宁,在我面前显得手足无措。有一天,我看到他打扮得特别讲究,从我哥哥那里借了辆双马车,准备晚上去什么地方。我再也坐不住了,跑到哥哥那里借故问了些别的事情,然后进入正题问道:‘哥哥,大夫借了那辆双马车,要到哪去?’
        “哥哥淡淡回答:‘去死。’
        “我说:‘不,你还是对我说实话吧。’
        “他说得比刚才更为明确了:‘去结婚。’
        “我问:‘是真的吗?’问完就失声狂笑起来。
        “后来我一点一点地打听到: 大夫在这次婚姻中获得一万二千卢比。但他却瞒着我,这对我是极大的侮辱,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我曾拜伏在他的脚下说过:‘你这样做,我就会撕胸裂肺地死去吗?’男人真不可信。我也一下子就认清了我在世上认识的唯一一个男子的本性。
        “大夫外出看病回来,傍晚回到我家时,我又疯笑了一阵,并对他说道:‘医生大人,听说今儿晚上你要去结婚?’
        “看到我纵声大笑的样子,大夫不知所措,尴尬地沉下脸。
        “我问:‘怎么不请些人来吹吹打打呀?’
        “他听了吸口气道:‘难道结婚是这么快乐的事么?’
        “听了这话我又大笑起来,这样的奇谈怪论我还从没听说过。我对他说:‘不,可不能随随便便哟,当然要请乐队,还要张灯结彩地大操大办。’
        “在我的极力催促下,哥哥立刻着手按老规矩操办这件隆重的婚事。
        “而我也不断地忙着张罗打听,把新娘迎到家后会怎么样,我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我问大夫:‘请问先生你结婚后还会像现在这样给病人诊脉吗?’嘻嘻!嘻嘻!虽然人的心扉,特别是男人的心扉是不容易袒露的,但我敢发誓,当时我的话像针一样刺进了他的胸膛。
        “喜事良辰要等到夜深时分。傍晚,大夫和我哥哥一起坐在屋顶平台上,举杯对饮,这是他俩的习惯。一轮皎月渐渐地冉冉升上天空。
        “我笑着走到他们面前说道:‘医生大人,您忘了现在已经是出发迎亲的吉时了吗?
        “说到这儿,顺便要提一下: 在此之前我已经悄悄从大夫的药房取来了一些药粉,并乘人不留意的时候,往大夫杯中撒了一些。从大夫那里我早就知道,人吃了那种药粉会死去的。
        “大夫把杯里的酒一口喝尽,朝我投下了心碎的一瞥,用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断断续续说道:‘那我走了!’
        “笛子吹起了婚庆的乐曲,我穿上贝拿勒斯的纱丽,取出压在箱底的所有珠宝首饰全都戴上,在头发的分缝里涂上鲜红的朱砂,然后在花园的常青树下铺床躺下。
        “好美的夜!月光如银,习习吹拂的南风驱散着沉睡世界的倦意,园子里洋溢着茉莉花醉人的馨香。
        “迎亲的笛声慢慢远去,月光也渐渐朦胧,这花卉、树丛、天空,从小生我养我的家园和我生存的世界,在周围变得幻影般模糊,又渐渐黯淡。这时,我也慢慢地合上双眼,笑了。
        “我真希望,当人们回来看到我时,我这迷人的笑容依然留在自己的朱唇上。我还希望,当自己在漫漫长夜中缓缓步入花烛洞房之时,这笑容依然伴随着我。
        “可是哪里才是我的花烛洞房?哪里又会有色彩迷人的嫁裳?突然,从我体内发出的一种咯吱咯吱的响动把我惊醒,我发现,原来是三个少年在摆弄我的骨骼身躯,把它当做学习骨学的标本!而手执教鞭的先生在我胸膛里——那曾充满悲欢苦乐的地方,在那青春的花蕾曾经一天天绽放的地方指东划西,念出一个个骨骼的名字,照本宣科!而你们可曾留意过我那留在嘴角的最后笑容的一点点印迹?
        “我这故事怎么样?”
        我答道:“非常动人!”
        这时,外面传来了乌鸦的第一声啼鸣。
        我忙问:“你还在吗?”
        没有任何回复。
        晨光已经照入了屋内。
        

(孟历)一二九八年帕尔衮月
        (1892年2~3月)
        (李缘山 译)


        

赏 析


        《骷髅》与泰戈尔其他短篇小说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独特的叙述视角。《骷髅》中的叙述者不是一个现实中的人物形象,也不是拟人化的事物,而是虚幻的魂灵。从魂灵的角度看世界,往往会得到不一样的生活体验和人生哲理。
        骷髅本是骨骼学课程的教具,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与这具骷髅共处一室,当时教堂钟声已停,墙角点燃的油灯的光焰也变得忽明忽暗。突然一位姑娘的魂灵在“我”的帐子边游荡,然后开始跟“我”讲述她的故事。泰戈尔在如此恐怖的环境下安排骷髅的出场,让人毛骨悚然,可瞬间又让人想进一步了解故事的神秘,恭听骷髅的述说。
        骷髅寡妇不是一个找不到自我、任劳任怨的寡妇,她守寡后又爱上一位医生,医生也十分爱慕她,可是仅因为她是寡妇的身份,医生最终没有接受她,因为当时的人们对寡妇都有一种偏见,认为这样的女人“就是古书里说的那种给丈夫带来霉运的毒女”。不甘心的寡妇在医生要和别人结婚那晚,下毒杀死了医生,这强烈地反映了她不畏世俗,追求个性解放的愿望。
        虽然是个骷髅,但是泰戈尔对她生前的美却描绘得栩栩如生。“当我行走时,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块摇曳着的晶莹的钻石,向四周放射着熠熠的光芒。每当我挪动轻盈的身躯,那颤动的腰肢,娇柔的曲线,仪态万方,仿佛波动的涟漪,层层向四周荡漾。有时我久久端详着自己的纤纤玉手,陶醉其中,觉得这如花似玉的纤手,能够在世上所有粗野狂傲的男人的嘴上套上嚼子,让我随意驾驭!当年妙贤带着阿周那,威风凛凛地驾着战车凯旋,倾倒了天、地、鬼府三界,惊呆了所有的仙、人、妖鬼!我想,那时她的双臂也必定如我一般美丽,娇嫩的手掌也必定如我一般红润,那纤纤的玉指微微颤动,就像飘曳的火苗楚楚动人!”生动的比喻,化抽象为具体;整洁的排比,充满节奏,感情洋溢,如此倾国倾城的美貌让人沉浸在美丽的画面中,骷髅恐怖的脸孔早就不复存在了。
        过去在印度女性的地位并不高,守寡前骷髅总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像上了钩的鱼。我觉得好像是一个陌生的人把我钩住了,并且用力把我从生息的所在——那恬静安逸的水里拖出来,我怎么也无法挣脱”。守寡后,骷髅并不像泰戈尔别的作品里那些自卑、自责、地位低贱的寡妇,她不仅爱美,对自己的美充满信心,而且她还是一位敢爱敢恨,为追求幸福不怕牺牲的寡妇。寡妇常幻想:“整个世界都在爱着我,所有的星座都凝望着我,风儿也故意一次次呼着长气从我身边掠过,躺在我身下的青草如若有知也会因我的绝色而窒息,世上所有的少年都如那草丛一样成团结簇地聚到我脚边。”本来自信能和医生在一起,可是医生却背着她要与他人结婚,于是她愤然往大夫杯里撒下毒粉,而自己也“穿上贝拿勒斯的纱丽,取出压在箱底的所有珠宝首饰全都戴上,在头发的分缝里涂上鲜红的朱砂,然后在花园的常青树下铺床倒下”。如此悲壮,如此勇敢。骷髅以她同时代的寡妇少有的勇气,在对爱情无限美好的憧憬受到沉重打击之后,打破枷锁,冲出藩篱。
        尽管骷髅寡妇已经迈出一大步,以死来控诉这个充满歧视的世界,然而,她还是无法战胜整个落后愚昧的社会观念,无法打破人们对寡妇的偏见,连她自己都认为:“可怜我当时孤立无助,申辩无门。”所以她只能选择与所爱的人同归于尽。这种结果看似凄惨悲凉,不过泰戈尔并没有让我们觉得寡妇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希望,有学者曾说:“即便读到他记述的种种事情的最消沉之处,我们也没有产生绝望的感觉。”就像《骷髅》中的寡妇,我们看到了她的觉醒意识,看到了她的勇气。泰戈尔对寡妇这一类人的艰难生存状态的关注体现了他的人道主义精神,在那个男权专制的社会,《骷髅》让我们感到: 泰戈尔不但没有歧视女性,而且还用无声的笔墨挖掘社会弊端,感悟寡妇这一底层人物的内心世界,为寡妇的个性解放呼唤,为寡妇的生存空间呐喊。
        

(黄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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