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亭远眺

地涌岷峨,天开巫峡,江势西来百折。击楫中流, 投鞭思济,多少昔时豪杰! 鹤渚沙明,鸥滩雪静, 小艇鸣榔初歇。喜凭阑、握手危亭,偏称诗心澄 澈。

还记取、王粲楼前,吕岩矶外,别样水 光山色。烟霞仙馆,金碧浮图,尽属楚南奇绝。 紫云箫待,绿醑杯停,咫尺良宵明月。弃高歌、 一曲清词,遍彻冯夷宫阙。

此词是长江眺望之作。如果说黄 河孕育了古老的中华民族,那么长江 则哺育着这个古老民族的成长。历史 越往前发展,长江就越显示出她神奇 伟大的力量,她积淀了深厚的民族文 化传统,代表了悠久的历史文明。所 以从汉魏六朝以来,历代文人墨客无 不为她吟咏唱叹,留下了许多优美诗 章。本篇亦属佳作之一。

题曰“江亭远眺”。“江亭”即 临江之亭,则此词可能作于濒江之城 安庆府判任上。“远眺”即“登高送 目”。如此则词题不仅点明了写作地 点,而且勾勒出一个江天独立的词人 形象。上片一开头,词人就用如椽巨 笔,挥洒山川形势,渲染万里长江的 雄伟气势:“地涌岷峨,天开巫峡, 江势西来百折。”这三句是说,地表 耸起岷峨之高山峻岭,天工劈开三峡 之幽谷峭壁,长江穿山越谷,百折千 回,奔腾东去。“岷峨”指岷山和峨 眉山。岷山在四川北部,绵延川、陕 两省边境,为高原状山地,是长江与 黄河的分水岭。峨眉山在四川中部, 峰峦挺秀,山势峻伟,为中国佛教四 大名山之一。“巫峡”为长江三峡之 一,在四川巫山县东,因巫山而得名, “巫山十二峰”并列两岸。“西来” 即自西而来,词人自是站在长江中下 游向西远眺。词人首先从长江上游的 高山峡谷着笔,以雄奇峭拔之语作大 笔勾勒,一开篇便给人以雄奇高迥之 感。接下“击楫中流”三句,缅怀过 去的英雄豪杰。长江如此雄伟壮丽, 自然也养育了千千万万英雄人物。临 江远眺,自然怀想起昔人的英雄业 绩。这里有祖逖中流击楫,誓图恢复 的爱国情怀,亦有苻坚 投鞭足以断 流的豪言壮语。据《晋书》记载: “祖逖元帝时为豫州刺史,渡江击楫 曰:‘不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此 江。’”又载:“苻坚将攻晋,石越 谏曰:‘晋国长江之险,未宜动师。’ 坚曰:‘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 其流。’”词人化用这两个典故,既表 现了对昔时豪杰的追怀,其中也夹杂 着词人自己功业无成的郁闷。既然英 雄已去而江山故在,那么词人也就很 快从这种追怀的情绪中跳脱出来,进 入眼前一片澄澈的诗境。“鹤渚沙 明”三句写眼前景物:仙鹤栖渚,沙 石明丽; 白鸥宿滩,浪花雪静; 更有 渔舟小艇,鸣榔归去。好一片空明澄 澈之景。“喜凭阑”三句,写词人杂念 全捐,悠然自得,物我合一的现时心 境。

换头以“还记取”领起,以虚设 之笔写记忆中长江中游一带风光物 色:“王粲楼前,吕岩矶外,别样水 光山色。烟霞仙馆,金碧浮图,尽属 楚南奇绝。”王粲为汉末文学家,为 避关中战乱去依荆州刘表,不受重 用,偶登当阳(今湖北当阳)城楼,北 顾乡关,南眺长江,感慨万端,写下 著名的《登楼赋》,抒发其思乡之情 与怀才不遇之感。“吕岩矶”,又名 黄鹄矶,在今湖北武昌蛇山脚下,临 江而立,黄鹤楼即矗立其上。相传八 仙之一的吕洞宾(名岩)曾在此憩息 过,故名吕岩矶。这里词人化用 “王 粲楼”和“吕岩矶”两个典故,而不 作具体描绘,只以“别样”二字轻轻 点出,却已将“水光山色”与历史上 的文人仙客融成了一体,给人留下无 限丰富的想象余地。“仙馆” 指道 观,“浮图”指佛塔,“楚南”即指 长江中下游一带。唐代诗人杜牧在 《江南春绝句》中曾感叹过: “南朝 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而 自唐宋以来佛道的发展尤趋兴盛,江 南一带更是宫观散布,塔寺林立,因 此词人以之来装点江南风光,并叹为 “楚南奇绝”!既有如此奇绝之山光 水色,何不畅饮高歌! 于是结末六句 更以虚拟之辞写词人的壮怀逸兴: “紫云箫待,绿醑杯停,咫尺良宵明 月。弃高歌、一曲清词,遍彻冯夷宫 阙。”“紫云箫”,古箫名;“醑”(xǔ), 美酒;“冯夷”,传说中的水神名。 词人如此设想: 先对大江把酒畅饮, 待良宵月明,绿酒杯停,再弄紫箫, 高歌一曲,让清词丽曲响彻水神宫 阙! 全词便在这种浪漫飘逸的情调中 结束。

全词写词人眺望长江之所见 所感。这时词人被贬安庆府判,本应 有“天涯沦落”之叹。然而词人并 没有沉浸在个人的不幸之中,也没有 过多地去凭吊怀古,而是以热情流利 之笔描绘山川,讴歌景物,见不出颓 废感伤的情绪,却充盈着超拔乐观的 精神力量,表现出词人坦荡宽阔的胸 襟和超脱不羁的个性。在艺术上此词 亦相当精熟。全词以写景为主,兼叙 情怀。写景层次分明,由远及近,虚实 相间。既有 “地涌岷峨”三句的大笔 濡染,亦有 “鹤渚沙明”三句的细笔 描绘,更有 “王粲楼前”六句的浮光 掠影,铺排点缀。上片由远及近、下 片由实转虚,手法洒脱灵活。抒怀则 不粘不滞,恰到好处,且能与景物描 写水乳交融。既有临流怀想、凭阑心 会的真情实感,亦有良宵月明、紫箫 高歌的高情逸想,语言亦极富表现 力。通篇清丽流畅,既适于描写长江 两岸雄奇秀丽的自然风光,也与词人 的清兴密合无间,表现出一种清奇俊 秀的风格特征。另外,此词亦善炼字 炼句和用典,如“涌”字、“开”字, 写高山峡谷,气势雄伟,炼字精警; 而“紫云箫待,绿醑杯停,咫尺良宵 明月”,句式独特,似拗实顺。而 “击楫”、“投鞭”、“王粲楼”、 “吕岩矶”四句用典,像是信手拈 来,实则十分自然贴切,也表现出 词人不凡的语言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