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是吾家事,金庸引以为豪

        《鹿鼎记》于1969年10月23日起,开始在《明报》上连载。第一回称为“楔子”,回目是查慎行的一句诗“如此冰霜如此路”。
        查慎行本名嗣琏,是嗣庭的亲哥哥。他和二弟嗣瑮,三弟嗣庭都是翰林。此外堂兄嗣韩是榜眼,侄儿查升是侍讲,也都是翰林。查慎行的大儿子克建,堂弟嗣珣都是进士。当时被称为“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门户科第甚盛。查慎行和嗣瑮因受胞弟查嗣庭文字狱之累,都于严冬奉旨全家自故乡赴京投狱,当时受到牵连的还有不少名士。
        查慎行在投狱途中写诗赠给一位同科中进士的难友,有两句是:“如此冰霜如此路,七旬以外两同年。”
        查慎行在清朝算得上是一流诗人,置之唐人宋人间大概只能算第二流了。清人王士禛、赵翼、纪晓岚等都评他的诗与陆游并驾齐驱,互有长短,恐怕有点过誉。
        康熙皇帝很喜欢他的诗,他中举后三次考不中进士,康熙召他进宫,在南书房当值,进宫之后再考,才中二甲第二名进士。这时,他的堂兄、二弟、侄儿、儿子都已中了进士。和查慎行癸未年(康熙二十四年)同科中进士的有他的堂弟嗣珣,以及同乡陈世倌(即《书剑恩仇录》中陈家洛的父亲)。
        查慎行和二弟嗣瑮都是黄宗羲的弟子,查慎行有《敬业堂诗集》五十卷,续集六卷。他在北京狱中之时,仍不断做诗。今录其狱中诗数首,以见其诗风一斑。
        《哭三弟润木》(润木即查嗣庭,其子早一日死):


        家难同时聚,多来送汝终。
        吞声自兄弟,泣血到孩童。
        地出阴寒洞,天号惨淡风。
        莫嗟泉路远,父子获相逢。


        《闰三月朔作》:


        年光何与哀翁事,也复时时唤奈何。
        为百草忧春雨少,替千花惜晓风多。


        诗中的“春雨少”是暗指朝廷少恩,“晓风多”是指政事严苛。
        五言绝句:
        
                           南所对北监,传是锦衣狱。
                           剩有国外人,追思觉祸酷。(觉祸指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无辜)
                           虫以臭得名,横行罪难掩,
                           均为血肉害,虮虱当未灭。
                           人间有桃杏,怅望春维暮。
                           风卷飞花来,谁家庭下树。(清明前一日大风,杏花数斤,吹入墙内)
        
        《败群鹊》:
        
         朝喳喳,暮嚄嚄,鹊声喜,鸟声恶。儿童打鸟不打鹊,道是纥干(按:纥干,山名,积雪极寒)生处乐维南。两鹊鸷不仁,占巢高树旁无邻;有如鹰化为鸠眼未化,以猛济贫四顾图并吞,每当下食群退避,六国何敢争强秦?我欲驱使去,举火兼巢焚,一回一叹还逡巡。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吁嗟乎!天生万物何物无败群?
        
        《春已尽矣,孤柳尚未舒深,闲步其下偶成》:


         围外新叶树,出墙高亭亭。
         画地乃为牢,独来伴拘图。
         我哀何足道,日夜望汝荣。
         已经三月余,众眼终未青。
        将毋学病叟,尔作支离形?
         并生天地间,草木非无情。
         寄语后栽者,勿依问囚厅。


        查慎行的诗篇极多同情平民疾苦之作,甚至对禽兽草木也寄以同情心。
        海宁查家先辈中,恐怕查慎行要算第一才子。查慎行的文采风流,对金庸影响最深,以至于金庸《鹿鼎记》五十回的回目,都是集查慎行诗中的对句,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金庸文采上独服查慎行了。
        金庸说:
        “《敬业堂诗集》篇什虽富,要选五十联七言句来标题每一回故事内容,倒也不太容易。这里所用的方法,不是像一般集句那样从不同诗篇中选录单句,甚至是从不同作者的诗中选集单句,而是选用一个人诗作的整个联句。有时上一句对了,下一句无关,或者下一句很合用,上一句都用不着,只好全部放弃。因此有些回目难免不很贴切,所以要集查慎行的诗,因为这些诗大都是康熙曾经看过的(狱中诗自是例外),康熙又曾为查慎行题过‘敬业堂’三字的匾额。当然,也有替自己祖先的诗句宣扬一下的私意。当代读书人知道查慎行是清代一位重要诗人,但他的诗作到底怎样,恐怕很少人读到过。毕竟,他不能和真正的大诗人相比。”
        金庸谦谦君子的风度,不愿对自己的祖先多加吹嘘。其实查慎行在诗坛的地位绝不是不足道,而是在清诗史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当然不能和唐诗比,那是历史与气数的原因)。
        清朝以“神韵说”长期主宰诗坛的大文人王世祯对查慎行赞誉有加,他说:“以巨体论,剑南奇创之才,夏重(慎行字)或逊其雄;夏重绵至之思,剑南亦未之过,当与古人争胜毫厘。若五七言古体,剑南不甚留意,而夏重丽藻络绎,宫商抗坠,往往有陈后山、元遗山风。后山凌厉峭直,力追绝险;遗山矜丽顿挫,雅极波澜。吾未敢谓夏重所指,便驾前贤,然使起放翁、后山、遗山诸公于今日,夏重操蝥孤以陪敦槃,亦未肯自安鲁,郑之赋也。”
        王世祯对人如此颂扬,这是不多见的。
        此外,《四库全书》总编辑纪昀本是宗唐贬宋的诗评家,却也一反常态,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为他大唱赞歌,说查慎行之诗“得宋人之长而不染其敝,数十年来,因当为慎行屈一指也”。实则查慎行之为宋派诗人,在北宋宗苏轼,在南宋宗陆游,就不能用“江湖”“九灵”那些宋派末流去衡量他了。但真正是查慎行的知己且为他奠下崇高地位的,却是清诗人兼诗论家赵翼。
        赵翼所著的《瓯北诗话》是清诗夏季的诗论中的权威之作。它一共有九卷论古今诗人的专章,除了唐宋六位大家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苏轼、陆游之外,金代的元好问和明代的高启只能并起来作为一卷,清诗的春季诗人,只有吴伟业和查慎行各占一卷,而王士禛、朱彝尊这样大家则名落孙山,不曾列入。
        赵翼和查慎行不是并存于世的人,一个方去世,一个才出世,是以不曾有什么党附之见。赵翼评论春季诗人的优劣时说:
        “清初诗人,施愚山以儒雅自命,稍嫌腐气,宁荔裳全学晚唐,无深厚之力,吴汉槎有高调,列余味,王渔洋专以神韵为主,蕴藉含蓄,实是千古绝调,然专以神韵胜,但可作绝句,宋竹坨则不专以诗传,究非风雅正宗。
        “惟查初白才气开展,工力纯熟,鄙意欲以继诸贤之后。”
        这是独排众议的评论,为当时一般人所未能接受。但是赵翼别具慧眼,坚持推崇查慎行的立场,阐述他倾倒查诗的理由:
        “不知诗有真本领,未可以荣古虚今之见,轻为訾议也……角逐名场,奔走衣食,阅历益久,锻炼益深,气足则调自振,意深则味有余,得心应手,几乎无一字不稳快。其他摹写景物,脱口浑成,犹其余技也……要其功力之深,则香山、放翁后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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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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