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 ·吊夷齐文

2019-05-19 可可诗词网-建安诗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岁旻秋之仲月,从王师以南征。济河津而长驱,逾芒阜之峥嵘。览首阳于东隅,见孤竹之遗灵。心于悒而感怀,意惆怅而不平。望坛宇而遥吊,抑悲古之幽情。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世。洁己躬以骋志,愆圣哲之大伦。忘旧恶而希古,退采薇以穷居。守圣人之清概,要既死而不渝。厉清风于贪士,立果志于懦夫。到于今而见称,为作者之表符。虽不同于大道,合尼父之所誉。

《吊夷齐文》是一篇吊祭古人伯夷、叔齐的文章。伯夷、叔齐是商代孤竹君之子,孤竹君打算把王位让给叔齐。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于伯夷,伯夷不接受。兄弟二人都逃到周。周武伐纣,兄弟二人拦阻武王军马,谏阻伐纣。武王灭了商纣之后,兄弟二人逃到首阳山隐居,不吃周王朝粮食,挖薇菜吃。后有人说薇菜也是周王朝土地所生,于是兄弟绝食,饿死在首阳山。孔子颂扬了他们的节操。封建社会统治者把他们兄弟二人作为封建道德节操高尚的典型,作为效法的榜样。“不降其志,不辱其身”,遂为封建士人的生活信条。

王粲于建安十六年七月随曹操西征马超,八月过首阳山,遥望首阳山的夷齐祠,感怀吊祭而作此文。《魏志·武帝纪》记载:“秋七月,公西征,与超等夹关而军。”此与王粲此吊文内容吻合。卢弼则说此文于建安二十一年南征孙权所作,恐非是。吊文为古文体之一种样式,是吊祭死者的文章。情词恻怆,不浮不华,是其体要。王粲此文吊祭古之贤人伯夷、叔齐,颇受贾谊吊屈原之赋的影响。王粲对伯夷、叔齐作了符合孔子之孝的评论,即颂扬其守圣人的清概,洁己骋志,又批评其忘除暴与旧恶。借以批评贪士与懦夫,抒发统一天下的思想。暗示曹操西征与当年武王伐纣相当,是除暴安良,行正义之师,举天下之旗,符万民之望。可谓千秋功业。

这篇赋共二十四句。分三层描述,首叙过首阳而有感,次叙望中感慨,尾写其影响。层层衔接。层层转深,展示出时空的历史画面。道出人生的哲理。

文章开篇叙述西征的时间及路经首阳有感。“岁旻秋之仲月,从王师以南征。济河津而长驱,逾芒阜之峥嵘。览首阳於东隅,见孤竹之遗灵。心于悒而感怀,意惆怅而不平。”这几句诗意是,本年秋天八月之时,随从王朝军队而南行,去攻打割据西北的马超、韩遂。大军从邺城出发,南行渡过河津 (即龙门),长途行军。登上峥嵘的北芒高山,观览洛阳东北的首阳山,想到了伯夷、叔齐的祠庙。仿佛看见了竹君的后人伯夷,叔齐的遗容。于是心情悒郁而有感慨,思绪惘怅而难以平复。这几句诗形象地描述了大军西征马超的行军情景,而突出自己望古迹,想古人,感伤愁怀。因为大军从北方邺城出发,向南行,到洛阳则转向西,进潼关,与马超军接战,故而说南征。概括地写出行军时间,经过地点,季节气侯,吊夷齐的原因。概括出凭吊古迹所产生的总的感慨与情绪。汉末天下大乱,曹操借以发展自己的势力,挟天子以令诸侯,排除异己。韩遂、马超以兴汉讨曹为名,以清君侧。大军东出,曹操派曹洪屯军潼关,以迎击马超、韩遂。接着曹操亲率大军,秋七月出征,八月到洛阳。因而王粲有登北芒山之行,兴吊夷齐之嗟叹。感叹古人之不可见,称赞其节操高尚。同时更悲伤时乱,东征西讨,南征北战,国无宁日,民无休养。于乱世之时,隐居山林之中,叩谏仁义之师,是舍本逐末,洁己忘国之行为。为此而思虑万千,出古入今,抽绎精思要言,为今所用。这反映了王粲的忧患时世,而不为己的名利的政治观。并以此而评论古人伯夷、叔齐,尽管已有圣人定评。

赋的第二个部分共十句,写感慨,评古人,独抒己见。“望坛宇而遥吊,抑悲古之幽情,”首阳山在洛阳东北二十里,山上有夷齐祠。故而赋中说遥望凭吊夷齐的神殿与祭坛,强抑制自己悲伤古人的深远感情。从远望与遥吊中,所产生的深远的悲古人之情,可见夷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对他感情的巨大冲击,因而产生了巨大反响。接着用六句评论伯夷、叔齐的功过。“知养老之可归,忘除暴之为世。洁己躬以骋志,愆圣哲之大伦。忘旧恶而希古,退采薇以穷居。”伯夷、叔齐推让君位,皆不就位,而归隐首阳山林,是有古巢父、许由的高尚志节。但在乱世之时,不举顺除暴,只顾自己,亦是不可取的。于国、于民均无益。王粲批评伯夷、叔齐只知道隐居养老于山林,远身避害,而忘掉了为乱世锄除暴乱之人,安定天下百姓;只是保持自己志洁行芳,实现隐逸的志向,对于圣人所教导的人伦至理都是违背的。忘掉了殷纣王所犯下种种罪过,而一味追求效仿古之隐士高人,退居首阳采薇菜糊口,困居深山里。王粲在肯定与否定的对举中批评,看到了事物的两面性,有其合理的辩证因素。这是从历史形势出发,所作的历史批评。然而对现实又有借鉴意义,可见王粲学识渊博,思通古今。无怪大学者蔡邕把王粲视为奇才,亲送数车书给王粲。再用两句赋作总评,“守圣人之清概,要既死而不渝。”说他们谨守圣人教导的做人清真气概,就是到死也不改变。圣人之教导,即孔子所说的: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伯夷、叔齐在我无道之时而隐居,不与殷纣同流合污,保持自己清真的气概,这是符合圣人之教诲的。作者对伯夷、叔齐肯定多于批评,而不是一概否定,是有分寸的批评,同孔子的“不降其身,不辱其老”的评治精神是一致的。事叙于外,而情动中,以情动人,以理服人。让人的目光从自己洁身自好,而投向社会、人生、国家,这无疑是有借鉴意义的。

赋的第三个部分共六句,是议论伯夷、叔齐的流风遗韵、深远影响。“厉清风于贪士,立果志于懦夫。到于今而见称,为作者之表符。虽不同于大道,合尼父之所誉。”这几句意思是: 对于那贪婪私欲的人来说,无疑是在他们面前吹起猛烈的清罡之风。对于贪生怕死的懦夫来说,又是树立坚决果断实现理想志向的典型。就是到了今天,伯夷、叔齐仍然被人们称颂着。已成为做人的合乎圣人规范的人伦楷模。虽然他们的隐逸,不符合人世至理,但也不违背孔圣人的教导。尼父,指孔子。王粲把伯夷、叔齐放在人类行为规范的基准上,探讨他们的影响作用。对于贪士、懦夫来说,他们是伟大的。在这一方面是做人的典范。这就不同于就人论事孤立片面的批评历史人物的方法。并以圣人的言论作为标的,更增加其可读性,引人深思,充分显示这篇吊文的思想高度。

这篇吊文以伯夷、叔齐为主体,以时间、事件发展过程为线索,展开叙事、抒情、议论的交错描写。叙事详略得体,写南征过首阳,遥吊夷齐祠,简洁明快,不枝不蔓,直接切入。写感慨则较详,详于感慨,而不是重复历史。能抓住事件本质,作扼要的评论,切中要害。既依据孔夫子的评论,而又具体分析有所发展,表现了自己的独特的历史观与政治观。批评历史人物,又有借古喻今的作用。这对于评论现实人物不无借鉴意义。全文贯穿着作者的忧患意识,借思古之幽情,发抒对现实国家分裂,混乱战争,百姓流离,抛尸原野,田地荒芜的感伤之情,对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有吊民伐罪之感,故而投曹,为曹操统一天下大业驰驱,效犬马之劳。这种忧时感伤之情,易引起人们的同情与共鸣。短赋作到了以情动人,以理服人,发人深省。

吊文语言精粹,句式整式,对偶排连。特别是动词用在句首,读来锵铿有力,抑扬相接,而又具有诗的情韵,百读不厌。然而又都符合作者感情的变化。使人不感到是一种空洞的议论、说教。却亲切动听,如数家珍,激浊扬清,一新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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