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

2018-07-15 可可诗词网-学术文章 https://www.kekeshici.com

凡诗,物色兼意下为好。若有物色,无意兴,虽巧亦无处 用之。如“竹声先知秋”此名兼也。(遍照金刚 《文境秘府 论》 南卷)

诗有天然物色,以五彩比文而不及。由是言之,假物不如 真象,假色不如天然。如此之例,皆为高手。中手倚傍者,如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此皆假物色比象,力弱不堪也。 (同上)

诗贵销题目中意尽,然看当所见景物与意惬者相兼道。若 一向言意,诗中不妙及无味; 景语若多,与意相兼不紧,虽理 道亦无味。昏旦景色,四时气象,皆以意排之,令有次序,令 兼意说之,为妙。旦,日出初,河山林嶂崖壁间,宿雾及气 霭,皆随日色照著处便开。触物皆发光色者,因雾气湿著处, 被日照水光发。至日午,气霭虽尽,阳气正甚,万物蒙蔽,却 不堪用。至晓 (晚) 间,气霭未起,阳气稍歇,万物澄净,遥 目此乃堪用。至于一物,皆成光色,此时乃堪用思。所说景 物,必须好似四时者。春夏秋冬气色,随时生意。取用之意, 用之时,必须安神净虑,目睹其物,即入于心,心通其物,物 通即言。言其状,须似其景,语须天海之风,皆入纳于方寸。 至清晓,所览远近景物及幽所奇胜,概皆须任意自起。意欲作 文,乘兴便作,若似烦即止,无令心倦。常如此运之,即兴无 休歇,神终不疲。(同上)

且文章关其本性,识高才劣者,理周而文窒; 才多识 微者,句佳而味少。是知溺情废语,则语朴情暗; 可语轻 情,则情阙语淡。巧拙清浊,有以见贤人之志矣。抵而 论,属于至解,其犹空门证性有中道乎! 何者? 或虽有态 而语嫩,虽有力而意薄,虽正而质,虽直而鄙,可以神 会,不可言得,此所谓诗家之中道也。又古今诗人,多称 丽句,开意为上,反此为下。如“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 语”、“临河濯长缨,念别怅悠阻”,此情句也。如“白云抱幽 石,绿篠媚清涟”、“露湿寒塘草,月映清淮流,”此物色带情 句也。(同上)

唐诗曰:“海月生残夜,江春入暮年。”置早意於残晚中。有 曰“惊蝉移别柳,斗雀堕闲庭。”置静意於喧动中。(魏庆 之《诗人玉屑》 卷三引黄庭坚语)

形似之语,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 也; 激昂之语,盖出于诗人之兴,“用余黎民,靡有子遗”是 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故老杜所题诗,往 往亲到其处,益知其工。激昂之言,《孟子》所谓“不以文害 辞,不以辞害志”,初不可形迹考,然如此乃见一时之意。余 游武侯庙,然后知《古柏》诗所谓“柯如青铜根如石”,信然决 不可改。此乃形似之语。”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塞通雪山白””此激昂之语,不如此则不 见柏之大也。文章固多端,警策往往在此两体耳。(范温 《潜溪诗眼》)

世俗喜绮丽,知文者能轻之。后生好风花,老大即厌之。 然文章论当理与不当理耳。苟当于理,则绮丽风花同入于妙; 苟不当理,则一切皆为长语。上自齐梁诸公,下至刘梦得、温 飞卿辈,往往以绮丽风花累其正气,其过在于理不胜而词有余 也。老杜云:“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岸花飞送客,樯燕 语留人”,亦极绮丽,其模写景物,意自亲切,所以妙绝古 今。其言舂容闲适,则有“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 飞”、“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言秋景悲壮,则有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 长江滚滚来”。其富贵之词,则有“香飘合殿春风转,花复千官 淑景移”、“麒麟不动炉烟转,孔雀徐开扇影还”。其吊古,则有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竹送清溪月,苔移玉座 春”。皆出于风花,然穷尽性理,移夺造化。又云:“绝壁过云 开锦绣,疏松夹水奏笙篁。”自古诗人巧即不壮,壮即不巧,巧 而能壮,乃如是也。(同上)

诗家之工,全在体物赋情。情之所属惟色,色之所比惟 花。如唐人牡丹诗云:“红开西子妆楼晓,翠揭麻姑水殿春。”若 改春作秋,全是莲花诗。(陈辅《陈辅之诗话》)

杜约夫问曰: 点景写情孰难? 予曰: 诗中比兴固多,情景 各有难易。 若江湖游宦羁旅, 会晤舟中, 其飞杨��轲, 老少悲 欢,感时话旧,靡不慨然言情,近於议论,把握住则不失唐 体,否则流於宋调,此写情难於景也,中唐人渐有之。冬夜园 亭具樽俎,延社中词流,时庭雪皓目,梅月向人,清景可爱, 模写似易,如各赋一联,拟摩诘有声之画,其不雷同而超绝 者,谅不多见,此点景难于情也,惟盛唐人得之。(谢榛 《四溟诗话》 卷二)

作诗本乎情景,孤不自成,两不相背。凡登高致思,则神 交古人,穷乎遐迩,系乎忧乐,此相因偶然,著形于绝迹,振 响于无声也。夫情景有异同,模写有难易,诗有二要,莫切于 斯者。观则同于外,感则异于内,当自用其力,使内外如一, 出入此心而无间也。景乃诗之媒,情乃诗之胚,合而为诗,以 数言而统万形,元气浑成,其浩无涯矣。同而不流于俗,异而 不失其正,岂徒丽藻炫人而已。然才亦有异同,同者得其貌, 异者得其骨。人但能同其同,而莫能异其异,吾见异其同者, 代不数人尔。(同上书卷三)

凡作诗要情景俱工,虽名家亦不易得。联必相配,健弱不 单力,燥润无两色。能用此法,则不堕歧路矣。(同上书 卷四)

诗乃模写情景之具,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 大。当知神龙变化之妙,小则入乎微罅,大则腾乎天宇。此惟 李、杜二老知之。(同上)

善言情者,吞吐深浅,欲露还藏,便觉此衷无限; 善道景 者,绝去形容,略加点缀,即真相显然,生韵亦流动矣。此事 经不得着做,做则外相胜而天真隐矣,直是不落思议法门。 (陆时雍 《诗镜总论》)

唐律诗,凡写景处所用一切花木虫鸟等物,彼俱细细知其 名字、相貌、性情、香气,疗治占验无不精切。先时罗列胸 中,一齐奔走腕下,故有时合用几物,却是只成一义。 (金人瑞 《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圣叹尺牍·答陆予载志舆》)

唐人三、四两句平写两景者更不必论,其中又有两句恰写 一景者,如“昨夜葡萄初上架,今朝杨柳半垂堤”、“悬梦弱篠垂 清浅,宿雨朝暾和翠微”、“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积翠 来”、“秦女峰头雪未尽,胡公陂上日初低”……此皆亲眼熟睹现 前妙景,更不自意早从舌尖指尖忽然平流出来,所谓一片光 明,略无痕迹。临济大师偈云:“吹毛用了急须磨。”此便是吹毛 利刃用过急磨之事,如使稍滞见闻觉知,早已箭过新罗,更没 交涉也。(同上书 《与张晦于伦》)

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 有情中景,景中情。景中情者,如“长安一片月”,自然是孤栖 忆远之情;“影静千官里”、自然是喜达行在之情。情中景尤难 曲写,如“诗成珠玉在挥毫”,写出才人翰墨淋漓,自心欣赏之 景。(王夫之《薑斋诗话》卷二)

近体中二联,一情一景,一法也。”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 春。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 积翠来。御柳己争梅信发,林花不待晓风开”,皆景也,何者 为情?若四句俱情,而无景语者,尤不可胜数。其得谓之非法 乎? 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 橛,则情不足兴,而景非其景。且如“九月寒砧催木叶”,二句 之中,情景作对;“片石孤云窥色相”四句,情景双收,更从何 处分析?陋人标陋格,乃谓“吴楚东南坼”四句,上景下情,为 律诗宪典,不顾杜陵九原大笑。愚不可瘳,亦孰与疗之? (同上)

有大景,有小景,有大景中小景。“柳叶开时任好风”、“花 覆千官淑景移”及“风正一帆悬”、“青霭入看无”,皆以小景传大 景之神。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江山如有待,花柳更 无私”,张皇使大,反令落拓不亲。宋人所喜,偏在此而不在 彼。(同上)

情语能以转折为含蓄者,唯杜陵居胜。“清渭无情极,愁时 独向东”、“柔��轻鸥外, 含凄觉汝贤”之类是也。 此又与“忽闻 歌古调,归思欲沾巾”,更进一格,益使风力遒上。(同 上)

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即极写大景,如“阴晴 众壑殊”、“乾坤日夜浮”,亦必不踰此限。非按舆地图便可云 “平野入青徐”也,抑登楼所得见者耳。隔垣听演杂剧,可闻其 歌,不见其舞,更远则但闻鼓声,而可云所演何出乎?前有齐 梁,后有晚唐及宋人,皆欺心以炫巧。(同上)

古今人能作景语者百不一二。景语难,情语尤难也。”世人 皆欲杀,吾意独怜才”,非情语。”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尤非情语。 ��偨讼理, 唐人不免。 况何大复一流冲喉直撞, 如 里役应县令者哉! (王夫之《明诗评选》卷五)

唐诗能融景入情,寄情于景。如子美之”近泪无干土,低 空有断云”,沈下贤之“梨花寒食夜,琛闭翠微宫”,严维之“柳 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祖咏之“迟日园林好,清明烟火 新”,景中哀乐之情宛然,唐人胜场也。(吴乔《围炉诗 话》卷一)

景同而语异,情亦因之而殊。宋之问《大庾岭》云:“明朝 望乡处,应见岭头梅”。贾岛云:“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 是故乡。”景意本同,而宋觉优游,词为之也。然岛句比之问反 而醒目,诗之所以日趋于薄也。(同上)

诗非无为而作,情因景生,景随情变,感触之下,即淡语 亦自有致。彼无情之言,纵悬幡击鼓,亦安能助其威灵哉!况 掇拾事物以凑好句者,则又卑卑不足道矣! (田同之 《西 圃诗说》)

修龄吴先生有云:“唐人实处如铁石,虚处如烟云。如写御 容诗:“初分隆准山河秀,乍点重瞳日月明”,铁石何以过之? “宫女卷帘皆暗认,侍臣开殿尽遥惊”,烟云何以过之? 实处不 实,则无力量; 虚处不虚,则无远神。此皆至精至妙之诀也。 (盛传敏《碛砂唐诗》纂释)

写景写情,不宜相碍,前说晴,后说雨,则相碍矣。亦不 可犯复,前说沅澧,后说衡湘,则犯复矣,即字面亦须避忌字 同义异者; 或偶见之,若字义俱同,必从更易。如“暮云空碛 时驱马”、“玉靶角弓珠勒马”,终是右丞之累。杜诗云:“新诗改 罢自长吟”、改则弊病去,长吟则神味生。(沈德潜《说 诗晬语》 卷下)

情志者,诗之根柢也; 景物者,诗之枝叶也。根柢,本 也; 枝叶,末也。《三百篇》下迄汉魏晋,言情之作居多,虽 有鸟兽草木,藉以兴比,非仅描摹物象而已。迨元嘉时,鲍、 谢二公为之倡,风气一变; 嗣后仿效者情景参半,历梁陈而专 尚月露风云。及唐初沈、宋诸君子出,相与振兴元古,崇尚清 真,风气复一变; 沿至中晚,又转而为梁陈矣。宋以后无讥 焉。(黄子云 《野鸿诗的》)

诗有情有景。且以律诗浅言之: 四句两联,必须情景互 换,方不复沓;更要识景中情,情中景,二者循环相生,即变 化不穷。(李重华 《贞一斋诗说》)

写景是诗家大半工夫,非直即眼生心,诗中有画,实比兴 不踰乎此。(同上)

景兼比兴,无景非诗。顾涉笔皆景,纵美未善。(归愚先 生曰: 此死景活景之别) (乔亿《剑溪说诗》又编)

诗家写有景之景不难,所难在写无景之景,此惟老杜能 之。如“河汉不改色,关山空自寒”,写初月易落之景; “日长惟 鸟雀,春远独柴荆”,写花事既罢之景,偏从无月无花处著 笔。(冒春荣 《葚原诗说》卷一)

写景之句,以工致为妙品,真境为神品,淡远为逸品。如 “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沈佺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 上流”(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同上)、“绿树村边 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贾 岛)、“泉声入秋寺,月色偏寒山”(于武陵),皆逸品也。如“日 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王维)、“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 (杜甫)、“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同上)、“鸡声茅店月,人 迹板桥霜”(温庭筠),皆神品也。若唐句可称妙品者,则不可 胜举矣。(同上)

四实四虚之说固拘,必不至四实四虚之说亦拘。诗不能专 主一格,亦不能专废一格。(纪昀 《瀛奎律髓刊误》卷四 七王勃 《游梵宇三觉寺》评语)

唐人诗偏重写景。无论何题,不外花、鸟、虫、鱼、酒、 琴、樵、钓或夕阳、朝晖、细雨、明月等字,摹写声情,仿效 句法,遂为合格。(余云焕《味疏斋诗话》卷一)

景中有情,如“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 情中有景,如 “勋业频看镜,行芷独倚楼”; 情景兼到,如“水流心不竟,云 在意俱迟”。(施补华 《岘佣说诗》)

写景须曲肖此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确是晚村 光景。“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深山光景。“黄云断春 色,画角起边愁”,确是穷边光景。“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 心”,确是古寺光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确是暮江光 景。可以类推。(同上)

诗全以情景写题。五言如李太白 《登宣城谢朓楼》:“两水 夹明镜,双桥落彩虹”,此写景者也; 黄滔《寄友人诗》:“长疑 即见面,翻致久无节”,此写情者也; 齐己 《听泉诗》;“ 只有照 壁月,更无吹叶声”,此景中情也; 李峤《送李邕》诗:“别酒 倾壶赠,行书掩旧题”,此情中景也; 李太白 《送友人入蜀》 诗;“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则情景兼到,融化无迹矣。 七言如苏《春日幸望春宫应制诗》:“宫中下见南山尽, 城上 平临北斗悬”,景也; 杜子美《早梅诗》:“幸不折来伤岁暮,若 为看去乱乡愁”,情也; 刘长卿《酬屈突陕诗》;“乡看秋草归无 路,家到寒江病且贫”,景中情也; 岑参《南郊行呈张主簿》 诗:“愁窥白发羞微禄,悔别青山忆旧溪”,情中景也; 又岑参 《送李司马归扶风》诗:“到来函谷愁中月,归去磻溪梦里山”, 则情景兼到者也。又如五言之”白首多年病,秋天昨夜凉”,七 言之“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则一句情一句景 也。或四句前情后景,前景后情,或言情而一深一浅,或言景 而一远一近,或两句一情一景,或每句各含情景; 其有四句皆 景者,则变格也,惟情可以全篇言。要之,融情于景物中,斯 为贵焉。(马鲁 《南苑一知集·论诗》)

诗家作法虽多,要在摹情写景,各极其胜。杜诗五律有景 到之语,如“落雁浮寒水,饥鸟集戍楼”、“星垂平野阔,月涌大 江流”是也。有情到之语,如“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一 时今夕会,万里故乡情”是也。有景中含情者,如“感时花溅 泪,恨别鸟惊心”、“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是也。有情中寓 景者,如“影著啼猿树,魂飘结蜃楼”、“正愁闻塞笛,独立见江 船”是也。有情景相融,不能区别者,如“水流心不竞,云在意 俱迟”、“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是也。有一句说景,一句说 情者,如“悠悠照边塞,悄悄忆京华”是也。有一句说情,一句 说景者,如“白首多年病,秋天昨夜凉”是也。(按: 一诗之 中,实写四时节候,凤花雪月,云山水树等物,皆景也; 一切 书怀叙事,皆情也。少则数语,长或千言,总不出二大端之 外。统其秘要,以宋梅氏尧臣二语蔽之,曰:“状难写之景,如 在目前: 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毕其能事,以唐刘子梦得二 语括之,曰:“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驰可以役万景。”)(顾 学鉴《诗法指南》卷上引赵汸语)

唐以前名句,多全联写景者。宋人除陆放翁、范石湖、杨 诚斋诸家外,往往写景中带著言情,一联中或一句写景,一句 写情; 或两半句写景,两半句言情。岂好景果为前人写尽乎? 抑亦厌赋体浅直,不如比兴深而曲耳。然景中带情,六朝盛唐 人已有之,如薛道衡之“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杜甫之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也。(陈衍《石遗室诗话》 卷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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