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以前,我有机会独坐一只小篷船,沿辰河上行,停船在箱子岩脚下。一列青黛崭削的石壁,夹江高矗,被夕阳烘炙成为一个五彩屏障。石壁半腰约百米高的石缝中,有古代巢居者的遗迹,石罅隙间横横的悬撑起无数巨大横梁,暗红色长方形大木柜尚依然好好的搁在...
我爱鸟。 从前我常见提笼架鸟的人,清早在街上溜达(现在这样有闲的人少了)。我感觉兴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闲,却是那鸟的苦闷。胳膊上架着的鹰,有时头上蒙着一块皮子,羽翮不整的蜷伏着不动,哪里有半点瞵视昂藏的神气?笼子里的鸟更不用说,常年的关在棚栏里,...
有一种人我最不喜欢和他下棋,那便是太有涵养的人。杀死他一大块,或是抽了他一个车,他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像是无关痛痒,使得你觉得索然寡味。君子无所争,下棋却是要争的。当你给对方一个严重威胁的时候,对方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的汗珠一颗...
有人说女人喜欢说谎;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税,便很容易致富。这问题在什么叫做说谎。若是运用小小的机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获取精神上小小的胜利,因而牺牲一点点真理,这也可以算是说谎,那么,女人确是比较的富于说谎的天才。有具体的例证。...
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零零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的“雅舍”...
据说桂林是没有秋的,因为秋老虎过了之后,便就快到了冬天了;可是事实也不尽然,在八九月间,一阵热雨之后,到了晚上,也总有一些滋味和夏天不同的凉意。 你走过长街上,麻布汗衫在身上利落了许多,觉不到汗粘,倒也蛮清爽的。蒲扇是不合时宜了。用过了这么...
细雨蒙蒙,百花聊赖之时,偶然从《花间集》里翻出了一朵小小的枯槁的紫藤花,花色早褪了,花香早散了。啊,紫藤花!你真令人怜爱呢!岂仅怜爱你;我还怀念着你的姊妹们——一架白色的紫藤,一架青莲色的紫藤——在那个园中静悄悄地消受了一宵冷雨,不知今朝还能...
经过了一夜的海行,在晨光稀微中,在烟雨蒙蒙里,普陀山像海市蜃楼一般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了。这真像童话中的奇迹一般,在浊浪滔滔的大海中,有这样一处世外的桃源仙境。我们好像从尘世中来,将要到达西方极乐土地似的。就是立在岸上来招呼游客的许多土人,远...
现在我住的地方离五祖寺不过五里路,在我来到这里的第二天我已经约了两位朋友到五祖寺游玩过了。大人们做事真容易,高兴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我说这话是同情于一个小孩子,便是我自己做小孩子的时候。真的,我以一个大人来游五祖寺,大约有三次,每回在我一步...
过完了长期的蛰伏生活,眼看着新黄嫩绿的春天爬上了枯枝,正欣喜着想跑到大自然的怀中,发泄胸中的郁抑,却忽然病了。 唉,忽然病了。 我这粗壮的躯壳,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炎夏和严冬,被轮船和火车抛掷过多少次海角与天涯,尝受过多少辛劳与艰苦,从来不知道...
美丽的雪花飞舞起来了。我已经有三年不曾见着它。 去年在福建,仿佛比现在更迟一点,也曾见过雪。但那是远处山顶的积雪,可不是飞舞着的雪花。在平原上,它只是偶然的随着雨点洒下来几颗。没有落到地面的时候,它的颜色是灰的,不是白色;它的重量像是雨点,...
梦,最能“暴露”和“揭发”一个人灵魂深处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向往”和“眷恋”。梦,就会告诉你,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和人。 昨天夜里,我忽然梦见自己在大街旁边喊“洋车”。有一辆洋车跑过来了,车夫是一个膀大腰圆,脸面很黑的中年人,他放下车把...
我应当怎样地来形容印度卡拉玛姐妹的舞蹈? 假如我是个诗人,我就要写出一首长诗,来描绘她们的变幻多姿的旋舞。 假如我是个画家,我就要用各种的彩色,渲点出她们的清扬的眉宇,和绚丽的服装。 假如我是个作曲家,我就要用音符来传达出她们轻捷的舞步,和细...
白发的老医生对我说:“可喜你已大好了。城市与你不宜,今夏海滨之行,也是取消了为妙。” 这句话如同平地起了一个焦雷! 学问未必都在书本上。纽约、康桥、芝加哥这些人烟稠密的地方,终身不去也没有什么。只是说不许我到海边去,这却太使我伤心了。 我抬头...
今夜林中月下的青山,无可比拟!仿佛万一,只能说是似娟娟的静女,虽是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冶;是低眉垂袖,璎珞矜严。 流动的光辉之中,一切都失了正色:松林是一片浓黑的,天空是莹白的,无边的雪地,竟是浅蓝色的了。这三色衬成的宇宙,充满了凝静,超逸...
弟弟从我头上,拔下发针来,很小心地挑开了一本新寄来的月刊。看完了目录,便反卷起来,握在手里。笑说,“莹哥,你真是太沉默了,一年无有消息。” 我凝思地,微微答以一笑。 是的,太沉默了!然而我不能,也不肯忙中偷闲;不自然地,造作地,以应酬为目的地...
我是庚子年出生的,肖鼠。今年又逢甲子,忽然想起写点应景文章,谈谈老鼠。 远古以来,我们中国人不论在文化上、在科学上,都对人类进步,作出过很多很大的贡献,但遗憾的是作为四害之首的老鼠,现在已经科学家证明,它的原生地是中国中部,而它的危害则已经...
有这样一个故事。 有人问:世界上什么东西的气力最大?回答纷纭的很,有的说“象”,有的说“狮”,有人开玩笑似的说:是“金刚”,金刚有多少气力,当然大家全不知道。 结果,这一切答案完全不对,世界上气力最大的,是植物的种子。一粒种子所可以显现出来的...
山水是美妙的俦侣,而街市是最亲切的。它和我们平素十二分稔熟,自从别后,竟毫不踌躇,蓦然闯进忆之域了。我们追念某地时,山水的清音,其浮涌于灵府间的数和度量每不敌城市的喧哗,我们太半是俗骨哩!(至少我是这么一个俗子。)白老头儿舍不得杭州,却说“一...
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热的。“快开船吧!”桨声响了。 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