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与惊梦:李白《大鹏赋》《宫中行乐词》与《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骈俪三部曲及梦幻隐喻

2023-06-14 可可诗词网-文章 https://www.kekeshici.com

五、追梦与惊梦:李白《大鹏赋》《宫中行乐词》与《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骈俪三部曲及梦幻隐喻
 
 
       李白在开元十三到十五年间, 甫出巴蜀漫游, 并客寓安陆期间, 分别以骈赋与骈文体制, 撰成《大鹏赋》与《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两篇, 攸关李白的自我写真与梦想隐喻, 并主要出之以骈体书写及其赋化铺陈, 展开其深具谪仙追梦长安主题意涵的华丽进行曲, 并进而与他在天宝元年供奉翰林期间重要代表诗歌《宫中行乐词》, 与天宝三年李白告别长安并赐金还山后所撰《梦由天姥吟留别》等作品, 一一皆颇借力于骈俪书写, 成为李白以大鹏之姿追梦长安, 迄至惊梦还山的梦幻隐喻, 从而前后联袂演绎谪仙追梦的重要文学三部曲。
 
 
       作为李白谪仙梦想的开元年间作品《大鹏赋》与《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不仅以骈俪之笔彩绘其谪仙梦图, 并且也结合声律之讲究与踵事增华, 例如:
 
 
       岂比夫蓬莱之黄鹄, 夸金衣与菊裳?耻苍梧之玄凤, 耀彩质与锦章。既服御于灵仙, 久驯扰于池隍。精卫殷勤于衔木, 鶢鶋悲愁于荐觞。天鸡警晓于蟠桃, 踆鸟晰耀于太阳。不旷荡而纵适, 何拘挛而守常? (2)
 
 
       仆包大块之气, 生洪荒之间。连翼轸之分野, 控荆衡之远势。盘薄万古, 邈然星河。凭天霓以结峰, 倚斗极而横嶂。颇能攒吸霞雨, 隐居灵仙。产随侯之明珠, 蓄卞氏之光宝, 罄宇宙之美, 殚造化之奇。
 
 
       李白这两篇以六朝骈俪映现谪仙图像及其梦想写真的书写, 其中大肆融合骈俪与声律及赋笔特征, 成为李白文学侍从身份奉诏应制撰成《宫中行乐词》一类作品的创作依据与传统基础, 因此如前文所述《宫中行乐词》与《清平调》等作品的骈体审美取向, 便显得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发展结果。
 
 
       由《大鹏赋》《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与《宫中行乐词》到李白告别长安后, 所撰《梦游天姥吟留别》的贵游行乐生涯之回顾, 适足以对照出李白借由骈俪书写铺陈追梦长安的前后历程与其文学三部曲, 因此自李白以骈俪书写作为其追梦长安心路历程的前后文学隐喻, 从而映现其中美丽与哀愁的情志意涵。正如《梦游天姥吟留别》:
 
 
       半壁见海日, 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 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 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 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 丘峦崩摧。洞天石扇, 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 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 仙之人兮列如麻。忽魂悸以魄动, 怳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 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 古来万事东流水。
 
 
       由《大鹏赋》《宫中行乐词》与《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对照于李白离开长安后所写的《梦游天姥吟留别》, 《宫中行乐词》应是其中集骈俪与声律于一体的完美体现, 《梦游天姥吟留别》的长安行乐固然仍不乏骈俪书写的既有创作取向, 但整体而言骈俪与声律的讲求已然呈现不如既往的工整流利, 从而映现出书写语言趋势与情志取向的彼此呼应与表里合一。
 
 
       借由李白对六朝赋的学习与创作, 乃至于他早期运用骈俪与赋笔融合的散文, 都不难看见他对于六朝骈俪文体的涵养与变创, 其中固亦攸关如是飘逸不拘的诗仙李白, 如何深入浅出, 浸染变创及超逸不凡进而自成一格。换言之, 面对六朝骈俪文体, 李白又如何从早期六朝小赋, 与其融合骈俪、赋笔的文章书写里, 纵横飘逸, 清丽超轶, 展现其既曾潜心六朝骈俪文体的旧学传统根底, 又力追清新俊逸的骈俪审美旨趣, 而当李白借由出蜀漫游, 追梦长安期间安陆十年曾擘画其士人梦想蓝图《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 其中高谈张扬的寿山论述, 又借由骈俪与赋笔的河流, 展现诗仙李白追梦长安翩然青山的士人华丽梦想。
 
 
       由上观之, 李白汲取于《选》赋为主的汉魏六朝骈俪书写的审美特质, 作为其平生铺陈谪仙自我与追梦长安的深层情志隐喻, 其实前后的书写脉动及其异同, 大体即可由上述三个阶段作品骈俪与声律结合的前后对照, 映现出以《宫中行乐词》为代表的长安供奉翰林阶段, 在骈俪与声律合一的艺术特性上最为完美集中体现, 由此观之, 骈俪与声律的完美讲求应与李白以文学侍从身份奉诏应制的贵游文学特质息息相关, 换言之, 如《宫中行乐词》这类作品在骈俪与声律的结合上的精工缜密, 固然适可展现李白对于六朝文体审美特性的精深造诣与得心应手, 然则又同时反衬出李白供奉翰林从事贵游书写的另一种美丽与哀愁, 并进而对照出《大鹏赋》与《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的大鹏梦景, 与其文学侍从身份的相互扞格, 甚至于渐次呈显的梦想焦虑, 由是观之, 他在供奉翰林时期的《宫中行乐词》这类作品的骈俪与声律, 甚至宫体合一的六朝文体书写特质, 就其平生的谪仙蓝图而言, 俨然成为另类的困境隐喻及其梦想焦虑。